老家的雨和姜冬青常住的地方是很不一样的,这里的雨是黏的,是一丝儿一丝儿的,凉凉的,冰冰的。
气味也很不一样,它常伴随着大量的树叶啊,花啊,泥土的味道,好像总是试图从她记忆的那团毛线中挖出什么。
今天街上的行人不多,但路面隐隐有震感,有唢呐声,鼓声。不用穿过那个转角,姜冬青都知道,有人家在办白事。
这个小镇本就人烟稀少到可怜,她来这里的两天鲜少见到年轻面孔,老人家见到她和姚雪就像是见到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熊猫,吃着饭呢都要端着盆子出来看一眼。
姜冬青本想回避的,但脚步刚转,一声仿佛撕心裂肺的叫喊扯破了天,她一顿,说句不恰当的形容,确实是好奇心顿生。因为她想起了奶奶。
奶奶是自然去世的,在城里办的简洁,大家都哭的含蓄,忍着嗓子里那一点泪意生怕她走得不安心,之后更是没有什么仪式。而这一嘹亮的嗓子,不禁让她有些好奇。
她转身,慢慢走到那个街角停住,视野正好。
没姜冬青想的那么严肃,大家伙烧饭烧菜的都有,现场比她想的嘈杂的多。
灵堂处跪着两个披着白头巾的女人,一个瘫坐着,一个扶着她,一个呜咽着,一个安抚着。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道具,一直播放着佛经,低沉沉的,令人发怵。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陌生的声音打破了姜冬青的思绪,她吓了一跳,转身看着身边的男人,黑衣黑裤,蹲在地上,头发有些乱,没正形。
她耸了耸肩,回答:“没什么。”
那男人笑了一声,指着前面的两个女人对她说:“那两个,一个是老爷子的儿媳妇,一个是亲女儿,你猜哭的那个是亲女儿还是儿媳妇?”
无聊的游戏,姜冬青不想理他,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一下:“女儿吧。”
他站起来,她才发现男人竟然比她高那么多。
他的声音也是很得意:“不对,是儿媳妇,因为是童养媳,从小带在身边的。”
说完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老爷子也是运气不好,得了癌,查出来才十几天就走了,接受不了所以才哭的这么惨。”
姜冬青双手环抱,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谁啊?”
男人转过来对着她,抬手理了理头发,也双手环抱,看起来并不太满意,姜冬青不懂他这情绪从何而来,就听到他开口:
“你是装的吗,姜冬青?”
这下轮到姜冬青风中凌乱了,什么意思,你也认识我??
男人一字一句清楚道:“我是季明烛啊。”
季明烛,季明烛。
哦!姜冬青想...不起来,她有些气弱:“你认识我?”
季明烛点点头。
她又指指自己,“我应该要认识你。”
季明烛飞快地点点头。
呵呵。
姜冬青整理了一下思绪,对他说:“虽然你认识我,但我不记得了,就这样。”说完转身就要走。
季明烛一个飞步上前拦住她:“多个朋友多条人脉,重新认识也不是不行。”
这倒是提醒了姜冬青,她试探着问:“你认识的人多不多?”
“小镇上也没多少人吧。”他回答。
“大部分你都认识?”
“大部分都认识我。”季明烛很不要脸。
姜冬青想了想,拿出手机:“那加个微信。”
离开那个街角,姜冬青坐在面馆里翻开季明烛的朋友圈,大多都是风景照,倒还是枚热爱生活的开朗大男孩。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不必瞒着藏着,她发过去一句:“帮我找找姓叶的。”
她放下手机,开始吃面,越想越觉得线索太少,还是得把叶先生那封信拆了。
门口的塑料橡胶帘子被一把掀开,姚雪粗喘着气,动静巨大,店里寥寥的客人都被引走了注意,她像一只快要累死的狗,坐到姜冬青身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老板,再来碗面。”姜冬青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姚雪抓过姜冬青的面碗喝了一大口汤,摆摆手:“我就说那破三轮不行,三分之一没开到竟然开不动了,下着雨呢,老娘自己走路下来的。”
终于缓过来一点,她从袋子里掏出来一封信:“叶先生那封信,我劝你还是随身携带,别丢了。”
姜冬青的眼神瞬间亮了,她挑了挑眉:“我现在就拆。”
撕开本就黏的不扎实的封皮,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姜冬青兴奋地把它展开,失望地发现上面只有一行字:
小叶,我对不起你。
和姚雪面面相觑半晌,她把信装了回去,开始思考这信有没有送的必要,要是咱奶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这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姚雪的面好了,她拿着筷子拌着自己的面:“那接下来你想干啥?”
“不知道。”姜冬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和她说:“我今天还遇见一个男的,也说认识我,我真怀疑我脑子出问题了。”
“你觉得这熟悉吗?”
“...有点”
“那咱们就多呆几天。”
“...”
“就当旅游了啊。”
吃完饭,雨也停了,没想到这破镇真就那阿叔一辆三轮敬业一些,能够按时出来拉客。无奈之下,两个人只好走着回去。
走着上盘山公路可比下来更累,幸好日头不晒,她们晃晃悠悠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到村口。从那条小路回家的时候,远远的,可以看见路中间站着一个瘦削的人。
大风刮过,好像把他的肩头削掉了一半,只剩下一个锋利的三角,整个人立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锥子,白色的衬衣已经微微卷边,衣服底下的身体好像没有肉,但他也吹不倒,就像一颗钉子一样地被钉在那里。
本能的感到害怕,姜冬青捏紧了姚雪的手,两个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像原野上竖起耳朵警戒的兔子。
等了一会,那个人,或者说是那个游魂,又飘荡进不知哪一个角落去了。两个人于是手拉手快速跑回自己的房子里。
老周今天也还是房门紧闭,小木屋的楼上有播放器唱戏的声音,应该是在休息,姜冬青放弃了打扰他的想法。
本来打算今天都不再出门,但等到晚上,姜冬青打开窗户,仰头望着天上的星空,喃喃自语:“我还是得出去一下。”
“你疯了大姐,要是又碰到那个怪人咋办。”姚雪劝她,“你今天就别捣鼓你的相机不行吗?”
姜冬青拿着相机,心意已决:
“手痒。”
来这里的这几天她就白天拍拍照,这里夜景这么好,天空透亮,早就心痒痒了,她观察过,这个点,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她,应该也不会有别人。
姚雪站在窗台看她,直到姜冬青走到她的视野盲区,便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保持联系哦。
对面回了一个OK。
四周都是蟾蜍和不知姓名的虫类此起彼伏的叫声,还有一些小飞蛾不断在她四周飞扑,搞得她心里有些发怵,但一旦进入状态,一切都不在乎了。
直到,
姜冬青听到了脚步声。
她汗毛倒竖,手电筒都不敢开,把相机抱在怀里,一手在兜里掏着手机,慌乱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
她已经想象到自己被一榔头敲晕,曝尸荒野的悲惨景象,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门。
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射在她的后背和侧脸上。
季明烛的声音清晰而疑惑:“姜冬青?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你妈。
背上额上全是冷汗,姜冬青一时说不出话,季明烛有点担忧:“害怕?我送你回家吧。”
也没说不用,一前一后,两个一高一矮慢慢地走着。
姜冬青缓过来,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季明烛感觉有点好笑:“你真不记得了啊,我回家啊,我家在另一条小路下去。”他用手电筒指了指,就是姜冬青家对面坡的一座房子,同样偏,小路一拐就到。
地上的石头很尖,今天下过雨,和泥土和在一起,又硌脚又黏滑。姜冬青走在他身边,莫名安心了一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也就是这一眼,让她瞬间失守,脚下一滑,跪扑在在地上,第一反应是抱紧相机,但手应该是磕到了,姜冬青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她呵呵了一声。
瞬间,她呆住,好像回想起了什么。
季明烛吓到,他把她扶起来:“你这是哭还是笑啊?”
姜冬青却像被附身了一样,定定地看着他:“季明烛,你好像以前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男人正在帮她擦掉手上的泥巴,附和道:“我和你说过的多了去了,这句算什么。”
“我想起来了。”姜冬青忽然很激动,“那时候我在跑,忽然就摔倒了,大哭,你都不来扶我,因为你说以为我在笑。”
很多年前的一个黑夜,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地追逐,一个摔倒了,一个捧腹大笑。
姜冬青想起来了。
她跺了跺脚,踩着脚下的地面:“也是在这里,也是在回家的路上。”
“原来我真的来过这。”
姜冬青转头看着季明烛,眼里闪着泪光:
“原来我真的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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