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洪流总在悄无声息中吞没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姜冬青站在黑夜之中,却头一次觉得脑海中无比清晰,她没由来的感到激动。
季明烛看了一下她的脸,抬起她的另一只手查看有没有擦伤,没有接话。
姜冬青有些不满,甩开他的手:“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没什么好说的。”姜冬青跟在他身后,大声道:“我记起了一些片段哎。”
季明烛照着前面那条沟,长腿迈过,转身为姜冬青照明:“你本来就该记住的。”
后者哼了一声,搭着季明烛的手迈过那道沟渠。
夜很黑却透亮,星星在天上排成长队,从南到北,姜冬青记吃不记打,又抬头看星星,她说:“真神奇啊。”
季明烛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奇宝宝,到家了。”
老周的小木屋已经黑灯了,姚雪给她留了一盏小台灯,昏昏暗暗的,透过窗帘映出来,不甚明显。
姜冬青接过季明烛帮她拿着的相机,才后知后觉手腕摔的有点疼,小脸皱起,勉强微笑着和他道别。
幸好每户人家都有安路灯,姜冬青就站在路灯底下,看着季明烛变成一个微弱的光点,歪歪扭扭地朝另一个孤零零的路灯下走去。
倒还是个不错的人,姜冬青在心里嘀咕。
第二天一大早,姜冬青是被楼下的聊天谈笑声吵醒的,恼火的一把掀开被子,想不通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怎么也能这么吵,拉开窗帘就看到楼下聚集了几个老人。
而被老人团团围在中间的,就是嬉皮笑脸的季明烛。
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说的正起劲,不时爆发出大笑,姜冬青胡乱理了理自己的乱发,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往楼下走。
刷牙洗脸后,趿拉着拖鞋就要往外走,姚雪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个红薯,拦住了她。
“干嘛?”
“早餐。”她眨了眨眼睛。
大咧咧地坐在小木凳子上,她眯着眼睛啃着红薯,问姚雪:“这一帮人来干啥呀?”
姚雪靠在桌子上看她:“我还想问你呢,那帅哥就是你昨天遇到的男的?”
姜冬青点点头,不明所以。
“那他也挺莫名其妙的。”姚雪指着季明烛对她说,“叫了几个阿公阿婆,问他们有没有姓叶的朋友,如果有的话就送一瓶牛奶。”
“这不挺好的吗?”姜冬青继续啃红薯。
姚雪的手指头转了个圈指向她:“以你的名义送。”
......
剩下的半个红薯姜冬青打算拿去喂鸡,她洗了洗手,走出门刚好和季明烛对上视线,临近中午,老人家基本都已经回家了,男人一脸兴奋地拿着小本本跑过来。
“几瓶牛奶就能套到的情报,我棒不棒?”
还沾沾自喜呢,姜冬青不买账,她说:“牛奶要下山买,我懒得走。”
男人啧了一声,他蹲在她身边:“我有牛奶啊,你看你真是。”
他翻开本子一页一页地看,嘴里喃喃自语,东家有个姓叶的,西家有个姓叶的,姜冬青扭头看着他,眼神逐渐不对劲。
季明烛瞟了她一眼,定住:“你干嘛?”
“你很奇怪。”
季明烛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发现并没有穿反,说:“还是很帅啊,哪里奇怪。”
姜冬青伸出一只手,指着季明烛的头缓缓往下移,又快速移上来:“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对面的人呆愣了一瞬,笑了出来,笑得很讨厌。
姜冬青瞬间脸红,声音不自觉变大:“笑毛啊,那你干嘛这么帮我。”
季明烛搓了搓鼻子,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把本子递给她,谄媚道:“不是说了重新认识一下,那朋友不得两肋插刀给你个好印象。”
他扶住自己的下巴,眼睛望向远方,好像在自言自语:“虽然你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但也没什么关系。”
姜冬青拿着本子,哗啦啦地一连串翻过去,男人见状又一把抢回去。
不解地扭头看他,季明烛一副害羞的死样子:“我写日记了......”
这下轮到姜冬青笑了,她蹲在原地蹲了一会,觉得腿麻,起身就要进屋,季明烛忽然递给她一个小东西,她接过,是个创可贴。
看向季明烛,对方抬了抬下巴,看着她手肘上的擦伤,姜冬青觉得好笑:“这顶个屁用。”
季明烛也站起来,强词夺理道:“怎么没用,来来来,我给你贴。”
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贴到伤口,感觉歪歪扭扭地覆盖在了好肉上面。
*
等季明烛把记录的那页纸撕给姜冬青,她和姚雪讨论过后打算去先去最近的一户人家。
姚雪走出门口,踮脚指向不远处的那座房子:“就是那个吧,都没见过主人。”
敏锐如姜冬青,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姚雪说:“我们可能已经见过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天遇到的游魂。
“那咱们还去吗?”
“去看一眼也行。”
她们这几天进进出出,无数次路过那座房子,那是一座漂亮的房子,但蒙了尘也已经变得陈旧,虽不显破败,但毫无生气。
姜冬青想象不到,为什么一个那样的人会住在那里。
顺着大片大片的黄绿色往上走,姚雪跟在她身后,风是很强劲的,走近了他们才发现,漂亮的砖瓦房旁边还有一间矮小的破木屋,几乎不能称作是房子,它就像在风雨飘摇中剩下的木头架子。
感觉房子的主人很喜欢玻璃制品,他齐齐整整地码了一排残破的玻璃酒瓶,还在木门上镶嵌着那种很难透光的蓝色玻璃,上面有着褪色的残缺红字。
那个游魂不在这里。
于是两个人顺着土坡再往上走,不算茂密的树林遮着日光,一帘一帘地打在她们脸上,姚雪眼尖,她先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他,或许应该正式地叫他,叶勇。
他在锄着什么,一下一下抡起厚重结实的锄头把那些草啊,泥啊都给掀翻。
姜冬青往前走了两步,隐隐约约的,但她能看清,叶勇对着的,好像是个坟。
突如其来的冲动吧或许是,她又往前猛地迈了两大步,姚雪死死拽住她,急道:“你过去干什么啊,人家脑子不正常的。”
动静还是吸引了叶勇的注意,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脑袋转过来,面无表情,两只眼睛像黑黢黢的洞,两瓣厚嘴唇微微张着,不知道喜怒。
熟悉的恐惧再次蔓延上头皮,姜冬青拉着姚雪的手,准备逃跑,下一秒却看到他招了招手。
是那种双手抬起来,用力地挥舞,不带有任何恶意,也不像带有调侃。
而是像一个孩子。
姜冬青看着他,问姚雪:“你在这等我,我过去一下。”
“要不别去了吧。”姚雪劝她,“这个一看就不正常啊。”
是啊,一看就不正常,姜冬青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她竟然又觉得熟悉,不论是为了叶先生,还是为了自己的疑惑,她都想去问问。
一步步小心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五米的地方站定,姜冬青才发现叶勇原来这么黑这么小,也已经是一个要迈入老年的人了。
他对她的靠近好像又浑然不觉,一下一下拔着坟旁边的野草,把坟收拾的干干净净,他在扫墓。
姜冬青静静地站了一会,开口:“你好,你认识方霞吗?”
突然的声音让他抬起头,他的脑袋圆圆的,让姜冬青没想到的是,叶勇竟然对着她咧嘴笑了一下,而后喃喃自语,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么。
这笑容让她胆子大了一点,继续和他讲话:“你在给谁扫墓呀?”
叶勇把他带的小黑袋子解开,拿出一小把纸钱,一张张整齐地放在坟头,转头看了一眼姜冬青,还是笑着的:“爸爸。”
走到另一个:“妈妈。”
最后一个:“哥哥。”
随后拿出一瓶酒就瘫坐在哥哥的坟头旁边,咕咕咕地喝起来,很痛快,很高兴的样子。
姜冬青一时语塞,风吹过树林,树叶哗哗作响,叶勇倒在地上,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看着他的样子,她轻声问:“你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吗?”
叶勇的眉毛竖起来,脸红彤彤的,打了个酒嗝,很小声说:
“睡觉了。”
天上偶尔飞过两只鸟,叫的很难听。
一直到下山,姜冬青都还忘不了叶勇那个样子,最让她触动的不是叶勇完全不懂。而是他好像能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又好像有点不明白。
他就这样自己活着,一直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晚上洗完澡,姜冬青趴在窗台上给季明烛打电话,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却莫名其妙地失了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对面先开口:“咋啦,今天问到什么没有?”
姜冬青撑着下巴,觉得今天很想抽烟,说:“没有。”
想了想又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多了去了,你要问哪件?”
“叶勇你记得吗?”
季明烛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搬出来这么一个人:“阿勇叔叔,我们小时候很害怕他的,他好赌,爱喝酒,娶不到老婆,后来出车祸就变成傻子了。”
姜冬青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窗台,有模糊的印象在脑子里呼之欲出,她问:“他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叶海。”
“是啊。”季明烛的声音淡淡的,“和他完全是两个人,在那个年代读到了高中,本来已经很幸福,但是老婆背叛,儿子不认,有天晚上走夜路回家摔沟里死了。”
姜冬青沉默了,这里的月亮泛着淡淡的光泽,这么美,看着这样的月亮,她喉头梗塞,却说不出更多的话。
“季明烛。”
“嗯?”
“我有点儿难过。”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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