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被拽的手疼,但他明显感受到他的娘亲生气了。
“娘亲,娘亲,走慢些……”
柳霜没有吭声,只是慢慢地将脚步放慢,因为“尹大算命”的还死皮赖脸地跟在不远处,她沉寂了好久,直到回了那条僻静的小路。
漓看不见柳霜用了什么表情才说出了这句不温不凉的话。
“‘娘亲’只能让大娘子听。”
漓愣了一下:“是……”
漓回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要是让旁人听来似乎还带着哭腔,他就跟在柳霜身后。委屈感控制不住的灌上漓的双眸,他不想让不争气的水珠就这样无所顾忌的在脸颊上肆意,咬着牙想憋回去,可还是没忍住。眼眶锁不住泪珠,滚落出去的那一刻又被小孩子的手立马擦去。
这孩子就这样默默擦了一路眼泪,全收入“尹大道士”眼中。
果然到最后沈之行也没有来找早早退场的两人,漓第一次感受到他娘亲的无助感。
柳霜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座椅上,只有天上那没有偏心的玉盘还通些人情。
漓在里屋踟蹰了好久,他见夜色已深拿了件外袍,就默默走到柳霜身后给她披上。入夜渐凉,漓靠在座椅后面等着,等着柳霜能起身,能带着笑容把他叫醒……
因为漓现在的全部只有柳霜,他的世界如此狭小。
不知过了多久,柳霜醒来看着一尘不变的星辰,一双夺人心弦的眼眸没有光亮。
“六年,那股子新鲜劲早就没了吧。”她注意到身上的袍子,一时间竟然不知是喜是悲,起身看到在座椅后面蜷缩一团的可怜孩子,习惯性自言自语,“阿漓,你真的投错胎了……不该……不应该姓沈……”
她从不可怜自己。
月上君坐在房瓦上,看着这一幕凄凄凉凉的小院,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灯火阑珊,之隔不过几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苏府的婢子又是何人指使,来查看这位柳霜娘子是否得宠?
来看看这位沈二公子是否一事无成?
月上君本来是想在人间蹉跎一些时光,到日子一尽也就回去了。可是他听闻漓转世,再加上道听来沈家二公子的事情,本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重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抱着好奇心来看看名声远扬的沈漓,结果看到了一个幼年长相的漓。
谁知道这世事怎么变迁这么的快。
在月光下,坐在屋瓦上的有缘人,从袋中摸出一两银子,对着圆月,似笑非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
十五家宴,十七秋游,今年的乐事比往年要多,京中盛传这沈之行要升官,来送礼的一个比一个多。
前院热闹,后院寂寥。是那两个可怜母子,从家宴后也没有见过沈之行。总说老爷事务繁忙,说不准在忙着陪那大娘子的孩子。
毕竟明面上说这十七要出门秋游,实则是举家陪着老祖宗去京城后的南山古刹。
这座古刹名叫大安印,说不出有什么来头,但是香客来自四面八方,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至于沈家顶多是个半路官途的书香世家。
大安印在南山的山顶,途径蜿蜒山路,有过不少劫匪劫财强色之事,不过前几年朝廷派人剿了那个劫匪窝子,也就太平了不少,所以这大安印的香火越来越旺,名气也越老越高。
而这回家眷们都要同老祖宗一块去,连深院的柳霜也能参合进来。
队伍的第三辆马车里,坐着柳霜和漓。
车子稳稳当当地驶出京城,没了温驯的石板路,泥泞的山路就是十足的颠簸,柳霜身子骨不好,加上这一个晃悠,免不了头晕目眩。
坐在旁边的漓抬头看着柳霜闭眼眉头紧皱。
“娘亲,还难受吗?”
柳霜手抵着额头:“不难受,阿漓等会要听老太太的话,跟着大公子做。”
“阿漓知道了。”漓低下头,给柳霜捏着腿,时不时一搭一搭地敲。
“阿漓,要是娘亲不在了……”
“呸呸呸,娘亲少说晦气话。”
柳霜抬出一个淡然的笑,她伸手揉了揉漓的小脑袋,合上眼不再说话。
留着漓不知道答应还是反驳,垂着脑袋,空气中的气氛闷闷的,似乎这天要下大雨。
被风拂过的车帘子,掀开轻轻看是一张厚灰的天。
到了大安印,门口来了两个引路的和尚,其中一个长得清秀,眯着眼却是很深沉的表情。由这个清面和尚带着后面的三个孩子,漓走在中间,十分的拘谨。
要算来漓是沈府的二公子,在家里地位尤其尴尬。
那位大公子沈卿下车时看到自己的兄弟,也说不上看不起,总是心里觉着这个胞弟看起来像河里的浮萍,一捣鼓就散了。至于沈殷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只管在大娘子那里直言不讳。小孩子说出的话要么惹人大笑,要么笑着笑着就扁起嘴了。
“二哥哥今天也来了啊!我还以为二哥哥病着了,不来了。”
原本在后头的沈殷大步走到与漓并排,她丝毫没有压着声音,把苏琬慈和她说的规矩全忘了。
“大哥哥走得慢些,二哥哥跟不上了,会落下的。”
沈卿总是被丢到这种两边不讨好的话头,大人们都看在眼里,一个字错了,就是大公子没有教养。
“不如小施主走在后头,这样你的二哥哥就不会落下了。”旁边引路的和尚眯着眼,那极好听的声音却忘记了“阿弥陀佛”。
沈殷抬头看看和尚,清面和尚看看她。
“大师傅,说得对,二哥哥我下去了!”说着沈殷对着漓扯了一个鬼脸,“二哥哥要多笑笑嘛。”
走在寺院的石板路上,沈殷跟在漓的身后,凑得不近不远,一路上还在下面嘀咕:“肯定是那群老太婆吃了二哥哥的点心,不然,不然,二哥哥才不会长得摇摇晃晃!”
漓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肯定是,我知道,是爹爹罚你,不给你吃糖葫芦!”
漓哪里有机会受到沈之行的惩罚。
孩子们身边跟着两个丫鬟,她们看管事的主子不在也泛起嘴。
“大小姐,二公子才不会被老爷责罚,不可不要乱说。”
“就是,也就大小姐贪玩才会叫老爷担心。”
沈卿受不了两个婢子在后面嚼舌根,加快了脚步。漓匆匆跟着,沈殷却跟不上了,着急地大喊:“大哥哥走这么快!是要去求菩萨保佑你来年科举高中吗!”
她边说边提起裙摆,跑到沈卿旁边,把漓落在后面。
“那我也替大哥哥祈愿,就说,就说‘祝大哥哥沈家沈卿公子,早日金……名’!”
这孩子说不出几个成语,沈卿被她说得羞红了耳畔,也端不住了,但还算沉着气。
“你小心摔着,走慢些。”
“哼,我要是摔着了,二哥哥会扶我起来的。”沈殷回过头,看着一丝不苟走路的漓,蹦蹦跳跳拉起漓的手,“我们走,不理这个木鱼脑袋!”
漓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往前面跑,沈殷只管往前面冲,引路和尚也慌了,立马上前拦住这个没有绳的野马。
还没有走出去几步的沈殷被前头挡路的和尚吓了一跳,拉着漓一伙摔在清面和尚身上。那个和尚就不好受了,可还是眯着眼拍拍灰,蹲下身子,对着沈殷这个顽皮小孩耐心道:“小施主,太贪玩许愿是不会灵验的。”
“啊……”沈殷没有管被撞歪的头饰,手里牢牢牵着漓,眨着那一双琉璃般的眼,“我不要大哥哥考不上!”
“你胡说!”沈卿最看重自己的功课,“只要你好好走,我会考不上吗!”
旁边的丫鬟看着他们一吵一闹,咯咯地笑出声。
清面和尚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沈殷又吵闹起来。在旁边的漓不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说,看看和尚,和尚看看他,一筹莫展。
吵闹的声音叨扰到了前面的老祖宗。
老祖宗走过来一脸严厉。
“佛门肃静,哪里容得你们吵闹。”拐杖重一下地,显得格外严肃,可是沈殷还揪着漓的手,惹得她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老祖宗虽然在漓出世时她很欣喜,可这孩子越长越像柳霜,看着人无端的恼怒,也就偏待了这个无辜的二公子。
“你还拉着他的手,撒开!”老祖宗气得又重了一下地。
清面和尚连忙上前:“施主,孩子若是死气沉沉才是古怪,您看看这三位小施主活泼好动,佛祖看到一定欣喜。”开口就是江湖人的语气。
沈殷鼓着腮帮子,强行仰着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那只捏着漓的手全是手汗,明明她很怕被老祖宗训斥,还是愿意站在漓的前面。
沈卿走到沈殷前面,挡住了沈殷。
“太奶奶,都是孙儿的错,孙儿愿意受罚。”
“你们一个两个……”
平日好嘴的丫鬟也低着头不说话了,像是嘴巴被人缝上一圈,非得有人给去松绑。
老祖宗顿着,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应了沈卿:“该受什么罚心里有数。”说毕拄着拐杖走在前头。
沈之行正好和方丈走出大堂,看到一老一小气鼓鼓地走过来,也不知道开口问谁,只能自己先搀扶着老祖宗,使眼色给旁边的丫鬟。
沈殷越来越觉得委屈,眼里泪水没憋住,刚刚跨进朱红门槛,音也没来得及收“哇”的一声,和击鼓鸣冤的妇人那“青天大老爷”有得一比。
众人都愣在原地,原以为这匹野马会安分一会。结果,这一哭,佛祖的念珠得抖上一抖。
漓走在前头差点踉跄撞到前面的沈卿。沈卿脑子一嗡,知道他要抄的功课又要加倍了。
漓没敢回头,大堂里面只有那个在敲着木鱼的和尚不停嘟囔的声音。
“噗。”以及清面和尚突然一笑。
沈殷听到有人笑话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声哭丧道:“哇——娘亲——有人笑话我——”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之行觉着面子是丢尽了,走到沈殷面前又是生气,又不好下手,只先叫丫鬟带大小姐先出去。沈殷被贴身丫鬟抱走,大娘子担心这个孩子闹出事情,可又不敢违抗沈之行的话,回头看沈殷的目光满是心疼。
那个笑出声的清面和尚可不是旁人,是月上君打晕了原主,易了容混进来的,他哪里知道这个小祖宗会这么没规矩。
之后还算顺顺当当,只不过祭拜的过程总会有此起彼伏的哭声传进来。
唯独本来要出丑的漓跟着沈卿,该握香的时候就握香,该磕头就磕头,竟然十分得有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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