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脸送走了洄,就在一旁和白脸篡夺:“等会我去会会那个孩子,第二天到了你再去给他个下马威。”
白脸知道红脸要拉孩子的好感,反正这种假扮好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她的份,她也懒得搞。
“随便你,可别到最后又撞墙死了。”
“我看那孩子没有送死的心,最多嘴硬一下。”红脸笑着,“要是想送死早在路上就……”
“是是是,你快去吧,别磨磨唧唧。”白脸还要去管束不听话的,没有功夫陪红脸说话,打法完就走了。
而洄从广州城回到了在京都的沈府,沈家倒是波澜不惊,先前着急了一段时间就仿佛无所谓了。
沈之行已经尽力找了,可是找不到,他和老母亲压根不在意这个孩子,所有人里要数沈殷最担心漓,就连沈卿也知道手足情深,比他们“懂事”的大人却漠视起来了。沈府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冷酷麻木,叫洄这条冷血的蛇妖都觉得心寒。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深夜去了皇宫将事情告诉了梁,梁也爱莫能助的样子。
“我在漓公子失踪那日就已经送信去了佛界,可是一直没有回信。”
洄知道佛界讲席不能叫妖怪入出,梁尚且是孟章手下的人……
她真是哑巴吃黄连,真想冲回广州城取那两畜生的人头。
“可知缘由?”洄不甘心。
梁摇头:“不知,但是修为在我之上才能无声息地劫走信函,怕是高位者有意干涉。而我现在顶替三皇子不能随意离开。”
“那神君可有留下什么别的暗卫?”洄着急了,道明出不该说的。暗卫本是主子才能见的,但是梁已经是半个明卫,而且洄当初说好互通消息,梁才出来和她说话。现在洄这一句是捅了梁的禁地,也是作为死侍之徒不可言说的灰色横条。梁秉着礼貌,但是再也不将来客视为座上宾。
“夜深了,我会尽力联系到神君的。”
梁看不清他主子的心意,为何要救一个素不相识、毫无能力的而且走蛟失败的蛟龙,但是主子是主子,他要维护的是主子,而不是那条黑蛟,他要遵守的是主子的命令,不是那条黑蛟的死活。
梁那句逐客令,洄听的明白,也就只能相当识趣地走了。
春寒料峭,她回到了沈府自己的院子里。苏琬慈生的好看,着一身柔和的衣裳,点一盏纸灯笼在石板路上慢慢地走。
“夫人!”被她控制的丫鬟看到她回来了,急忙迎上来给她披上袍子,“屋外冷。”
洄看着身上厚重的袍子,披在身上极沉,像是背了个孩子一样,她背着她的阿漓重到抬不起脚步。
“夫人?”丫鬟不解地问她。
“进去吧。”
……
连大人都没有了办法,漓一个小小孩童还有什么念想。
他蜷缩在干草堆里抱着红脸老太给的一件襦衣当作取暖的工具。春寒时令,干草堆里一丝温暖都没有,可怜的小小孩童将自己缩成一团,这样呼出的热气就可以在温暖一些地方了。
他才八岁。
这个地方没有豆油灯,一片漆黑,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叫声又让人毛骨悚然,漓听到有男子的尖叫,还有砸碎瓶子的声音。
这究竟是哪里?明天会不会被话本里可怕的老太太捉去吃了?他通通都不知道。
屋外突然有了响声,漓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那声音先是在门口停住了,然后是钥匙打开锁链的声音。
紧接着他看到一个红脸老太拿着只红烛,推开年久失修的柴房木门,红光照出一张老脸,悄无声息地移进来。
漓吓得说不出话,那可怕的老脸蹒跚地走到他面前,用红烛点亮了屋子里的豆油灯,灯芯嘶嘶地着起来,印出孩子被泥水弄脏的脸。
红脸老太哆哆嗦嗦地蹲下,她伸出手摸着漓的小脸,这一幕像极了话本里恶鬼要吃孩子前,确认一下死活。
“多么惹人怜的孩子啊。”她装出一副慈悲为怀的表情,“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红脸看着漓瞪大的眼,那双灵动的瞳里全是抗拒和惊恐:“幸好是婆婆我来养着你,要不然你就要冻死在这儿了。”
她一边说着,还要一边抽泣一下表示自己对漓的同情,迷途独身的孩子是最敏感难已叫人靠近的,可终究还是孩子。要是能花点力气获取孩子的信任,这份看似微不足道的信任就足够。
也就足够把孩子卖了。
红脸老太是最会装作好人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的声音比沈府的老祖宗温暖。
漓现在是炸毛的刺猬听不进去,依旧瞪大眼睛看着她。
“喏。”老太太从她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干瘪的馒头,像是失真的少女贫瘠的面容,“今日实在没办法,只有这个了。”
漓不敢动也不敢接,因为他被人拖着拽着才到这里来,他岂敢随意吃人家的东西?
“害。”红脸老太开始装起来了,“今天晚了,明日我为你找好的房间。”说着将搭在手臂上的被褥自作主张地盖在漓身上,失望的表情毫不夸张地显露在她的脸上。
她又哆嗦着步伐,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漓再三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后才敢大口地喘气,那个突然到来的红脸老太肯定是和抓他来的一伙的,不然一个老太太大半夜怎么回来柴房。
可是刚刚过来的红脸老太很是关心他的样子。
那双苍老布满褶皱的手依旧用钥匙将锁链束缚上柴门。
漓知道馒头不能吃,也不敢动,在一重孤寂和恍然间,想着家,想着她的娘亲。
还有和顾扰尘的那个约定,他是不是永远都回不了家,履行不了了呢?
漓不敢再想了,一路上被麻绳捆住双脚,就算是解开了还是留下红红的伤疤,伤疤上面是冰冷的铁链,像是从地里出来拖着他,让他失去奔跑的权力。
他也试着去爬,去用力敲森严的柴门,那双脚和双手的锁链时时刻刻都在告诫他。
“我可怜的孩子,你休想逃。”
嗓子早就因为哭喊失去了挣扎。
“娘亲……”漓的声音透出了苦涩。
连才点亮不久的豆油灯也灭了。
“要是娘亲不在了,阿漓要好好活下去。”柳霜不止一次对着年幼的沈漓这样说。
“阿漓,人一生有很多美丽的东西值得你活下去,要是娘亲真的不在了,也要活下去。”
这也是柳霜想对自己说的。
年幼的沈漓哪里知道意思,他仰着头看着刚刚被老祖宗训挨了棍子的娘亲,那张清冷的脸上少有的挂着眼泪。
“娘亲不哭,阿漓知道了。”不懂意思的孩子将重要之人的话反复记在了心里,记到了现在。
漓将全身包裹在被褥中,被褥里面一股霉骚味冲鼻。
难以入睡,但也不得不入睡,要活着啊。
他要活着啊。
幼小的孩童终是在噩梦中睡去。
漓的梦境是虚无。
洄没有办法脱离监视,那些监视像是有不得了的执念才一直锁着她。
红白两脸所在的地方有结界,难已随便进入,洄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到漓的梦境里面,她知道漓一定崩溃了,这小小的孩子能承受什么?
洄是柳霜的样子,在梦境里面寻找漓。
在一片白茫梦境中出现的是沈家宅子,宅子里面一切照常,仆从卡顿似的地扫着没有落叶的地,他们连脸都是模糊的。洄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脸有些样子的也认不出来是谁,她只能从着记忆找到漓的住所。
她在住所里看到漓,漓的屋子里除了正中央一把椅子便什么也没有,孩子垂头坐在上面,脖子手脚都被束缚上锁链,但是衣冠倒还是整齐,颇像一尊白玉像。
但是年纪却与现实中的漓不同,似乎要大个七八岁样子。
洄知道不能惊扰梦的主人,便在进屋前扣了扣敞开的门板。
漓听到声响,将垂着的脑袋托起,他的眼睛是布满阴翳的,没有了希望。
“谁!”
漓看到了“柳霜,他”猛地坐起,锁链为束缚他哐当作响。梦里的孩子虽然长大了但还是幼童脾气,看到闯入者不由得激动起来。他扯着锁链朝希冀跑过去,一步一步最终变成了原来样子。
洄蹲下身子将漓抱在怀里:“娘亲在。”
一大一小都是白色衣裳,融入在在这片荒凉凄清的梦里。
“娘亲我好想你,我好害怕……”漓哭诉着,蹭花了洄的衣袖。
“怎么了?和娘亲说说。”洄只能慢慢引导着漓,她看着锁链还在知道心结未解。
漓像是小哭猫窝在大猫的怀抱里,声音糯糯的。
“有坏人把我绑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娘亲!我该怎么办啊?”
“那阿漓可以答应娘亲好好活下去吗?”洄担心孩子,她好不容易保护下他的魂,就这样看着他长大都做不到……
“娘亲从小就教我‘人的命最重要’了,阿漓记性可好了一直记在心里!”漓笑着看洄。
“那阿漓要活下去就要好好讨好不喜欢的人了。”
讨好那个红脸和白脸。
漓不喜欢她们,直摇头:“娘亲,我不要。”
入梦的时间快到了,洄要走了,只得强调:“阿漓要是不喜欢她们就把头低下当做看不到吧。”
洄没有推开漓,还是将他抱在怀里,多么想在多抱一会,可惜她的意识已经不能再多待,人形变成花瓣一抓就空。
漓正要回话却发现明明刚刚还抱着他的柳霜已经消失不见。
他又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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