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封美人

省亲的旨意,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晋为昭妃,已是天大的恩宠,而商贾之女得以归家省亲,更是本朝闻所未闻的破例。

自那日赵胤察觉到沈知棠想家的念头,他便想好了要这么做,只是还没下圣旨。

景阳宫上下忙碌起来,碧桃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一遍遍检查着带回府的赏赐和礼物。

临行前夜,赵胤踏着月色而来。

他并未多言,只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入沈知棠掌心。锦囊里是厚厚一叠银票,面额之大令人咋舌。还有一枚小巧的、刻着龙纹的金令。

“羽林军已在城外等候,沿途护卫。”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沈知棠因激动而微红的脸上,“三日。早去早回。”

“谢陛下隆恩!”沈知棠深深福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赵胤伸手扶起她,指尖拂过她发间的白玉海棠簪,最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留下一个无声的、带着暖意的眼神。

春日的帝京,晨光尚带着料峭的寒意,却已被煊赫的皇家仪仗生生逼退。八名身着绛紫宫服的内监,步伐沉稳划一,肩抬着朱红金顶的暖轿,轿帘低垂,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前后左右,是衣甲鲜明、神情肃穆如铁的羽林军,旌旗猎猎,绣着蟠龙的金色旗帜在微风中招展,无声地宣告着轿中人的尊贵无匹。沉重的马蹄踏在宫门内平整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回响,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雀鸟,也踏碎了宫墙内清晨的宁静。

暖轿内,熏香袅袅。沈知棠端坐着,一身正二品妃的华服宫装,云锦的料子在晨光熹微中流淌着内敛的光泽。

沈知棠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袖中暗袋里那枚温润的鹅卵石——是上巳节和他一起捡到的那枚,带着微凉的触感,也仿佛残留着昨日那人掌心的温度。

离家经年,紫禁城的金瓦朱墙、森严宫规早已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成了她呼吸的空气、行走的土地。而此刻,这顶暖轿载着她驶离这方天地,向着久违的江南水乡而去,她心中翻涌起一股近乡情怯的恍惚,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车窗外,属于江南的、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随着浩荡的春风丝丝缕缕地渗入轿内,清新而熟悉,瞬间勾起了深埋心底、几乎被宫廷岁月磨平的乡愁。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母亲眼角深刻的皱纹,苏州城弯弯绕绕的小桥流水,还有那条承载了她无数稚嫩欢笑与涂鸦幻梦的清澈小河滩。

这才是她血肉相连的根,却被这身华服生生隔开了千山万水,可还好,她回来了,是赵胤让她回来了。

仪仗浩荡,所过之处,沿途州县早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百姓们被羽林军远远隔开,挤在道路两旁,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热闹,然后发出阵阵惊叹。

“快看!是昭妃娘娘的凤驾!”

“沈家的女儿!了不得啊!正二品的皇妃娘娘了!”

“老天爷!这排场……啧啧,真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光宗耀祖啊!”

“那轿子真漂亮!金光闪闪的!护卫真威风,瞧着就吓人!”

“听说娘娘生得跟天仙似的,性子也好……”

这些或艳羡或敬畏的话语,隔着厚重的轿帘传入沈知棠耳中,却像隔着一层纱,模糊而遥远。她端坐如仪,唇角维持着一个符合贵妃身份的、端庄而疏离的弧度,可心底却是止不住的雀跃与期待。

暖轿最终在苏州城沈府那重新漆过、显得格外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前稳稳停下。府门早已打开,沈万钧身着簇新的藏青色吉服,头戴员外巾,率领着满府上下仆从、族中亲眷,黑压压一片,恭敬地跪伏在门外冰凉的石板地上。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他微驼的背脊和花白的鬓角上,显出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与此刻难以抑制的激动,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臣,苏州商贾沈万钧,率阖府上下,恭迎昭妃娘娘凤驾!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沈万钧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嘶哑而用力,额头深深触地,发出沉闷的“咚”声。身后的家人仆役也齐声叩拜,山呼千岁,场面庄重肃穆到了极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与敬畏。

暖轿的帘子被侍立一旁的碧桃轻轻打起,动作恭敬而小心翼翼。沈知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扶着碧桃伸出的手,缓缓步下轿辇。

华美的宫装裙裾拂过轿槛,落在地上。当她站定,目光触及父亲那花白的头发和深深叩拜、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卑微姿态时,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本能地快步上前,伸出戴着护甲的手,亲自去搀扶那年迈的父亲。

“父亲……快快请起!诸位请起!”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清越平稳,带着宫中浸润出的雍容气度,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份归家的真切情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指尖隔着薄薄的护甲,她感受到父亲手臂传来的、因激动和岁月而无法抑制的微颤。

沈万钧在女儿的搀扶下,有些踉跄地抬起头。老眼浑浊,布满了血丝,当看清眼前身着华服、气度雍容高贵、眉眼间依稀还有几分当年离家少女模样的女儿时,他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

“棠儿……我的棠儿……”他喃喃道,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化作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叹息。触手处,女儿搀扶的手隔着护甲传来温软的触感,而他布满老茧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

府内早已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处处透着竭力营造的喜庆。林氏被丫鬟搀扶着,一见到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的女儿,未语泪先流,挣脱了丫鬟的手,踉跄着扑上来,紧紧攥住沈知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上下打量着女儿,从头到脚,从发饰到裙裾,目光哀伤,仿佛要将和她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怎么也看不够。当她颤抖的目光最终落在女儿发髻间那支象征着无上尊荣、在厅堂光线下熠熠生辉的九鸾点翠金凤钗上时,泪水更是汹涌决堤,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上那冰凉的、展翅欲飞的凤羽,泣不成声。

“棠儿……我的棠儿……”林氏泣不成声,泪水滚烫地滴落在沈知棠的手背上,“这是……这是正二品妃的规制啊……娘亲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我的棠儿,真有这般大的出息……” 话语里是混杂着骄傲的心酸,是无尽的担忧,更是对女儿在深不可测的宫廷中独自挣扎岁月的无尽怜惜。

沈知棠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这份“出息”,是那个玄衣帝王给予的滔天恩宠,是笼罩整个沈氏家族的无上荣光,她庆幸自己的好命,也庆幸赵胤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帝王。

她强忍着泪意,轻轻拍抚着母亲剧烈颤抖的后背,声音放得极柔极缓,如同哄劝孩童:“娘亲,女儿很好,真的,一切都好。”

她报喜不报忧,虽说也没有什么忧,她说着那些宫中的趣事,比如景阳宫的宽敞明亮、还有那只叫雪团儿的白猫是如何的可爱通人性来说,她努力让唇边的笑容显得轻松而明媚,试图驱散母亲眼中的忧虑。

当提到雪团儿种种憨态时,林氏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放松,终于破涕为笑,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也松了些许力道,厅堂内凝滞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

丰盛至极的家宴摆满了长长的花梨木桌,全是沈知棠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清炖蟹粉狮子头、松鼠鳜鱼、碧螺虾仁、腌笃鲜……香气扑鼻。林氏紧紧挨着女儿坐下,仿佛怕一松手女儿就会消失,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问着宫里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吃得可习惯?夜里睡得可安稳?宫里的嬷嬷们是否严厉?冬天炭火可足?夏天可会闷热……

沈知棠耐着性子,一一温柔回应,描绘着一个安宁祥和、备受帝王眷顾的深宫图景。

“娘亲,您就放心吧,陛下对我很好,让我在宫里过着没有争斗、很快乐的生活……”

烛光摇曳,映照着满桌珍馐,也映照着沈知棠眼底深处那份对眼前短暂温馨的贪恋与珍惜。

夜深人静,府邸的喧嚣终于渐渐沉寂下去,只余下巡夜更夫遥远的梆子声。

沈知棠躺在闺阁那架熟悉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身下是母亲亲手晒过、带着阳光和皂角香气的锦被,柔软而温暖,却了无睡意。

窗外月色如练,清冷的银辉洒满庭院,将窗棂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份静谧,反而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那份隐秘的、几乎按捺不住的渴望——那条承载了她整个无忧童年和少女幻梦的清澈小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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