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霜回到租屋,悄步走近榻前,望着母亲沉睡中苍白的容颜,不禁以手掩唇,泪无声滑落。她独自啜泣许久,终是拭干泪痕,轻轻伏在榻边,握起母亲冰凉的手,再不肯放开。
隔日清早,宋凝霜便携母亲踏上了归途。服过石神医的药,楚蓁蓁气色稍见回转,竟能倚窗望着沿途风景,偶尔还与女儿低语几句。宋凝霜心中忧虑,屡劝母亲静养莫要劳神,楚蓁蓁却只是温柔摇头。她自知大限将至,只想借这最后光阴,多看几眼人间烟火,多望几回女儿容颜,多与她叙几句贴心话语。
这最后的时日,她一刻也不愿浪费。
车马行至途中,官道前方忽见一行人拦路,为首的正是宋志承。
他勒马上前,扬声询问车内之人。楚蓁蓁闻声,忙掀开车帘,一见是他,顿时怔住。
“楚娘!”宋志承见状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宋凝霜本在浅睡,便被这一声惊醒。她睁开眼,看清来人后眸中顿时涌起鲜明恨意,语气冰冷:“宋志承,你怎会在这?”
“霜儿,不可如此,”楚蓁蓁轻声制止,虽心中亦有芥蒂,但她大限将至,早已无力怨恨。望着车外那个满面风霜、衣衫狼狈的男子,不过半年未见,却仿佛隔了半生。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终究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许多话,早已失去了意义。
“母亲,难道我说错了吗?若不是他,您又怎会……”宋凝霜语声哽咽,强忍着几欲落泪的冲动。
“霜儿!”楚蓁蓁轻声喝止,目光中尽是疲惫与哀戚。
原来宋志承外出行商,隔日方归,才从下人口中惊闻楚蓁蓁病危的消息。他匆忙赶至原先的府邸,却见门庭已易,这才得知宅院早已被宋凝霜变卖。此刻他方才醒悟——楚蓁蓁的病竟已沉重至此。
他悔恨交加,当即召集了几名小厮,快马加鞭直追都城。一路疾驰,只盼能再见一面。直至赶到医馆,却得知她们两日前便已离去。他顾不得喘息,立刻调转马头,沿着归途一路追寻,终在此处相逢。
宋志承翻身下马,因连日奔波,双腿蓦地一软,险些踉跄倒地。一旁下人急忙伸手相扶,却被他挥退。
他稳住身形,一步步走向车厢,目光紧紧落在楚蓁蓁苍白的脸上:“楚娘,对不起…我,来迟了。”
楚蓁蓁望着他风尘仆仆、胡茬凌乱的模样,终是不忍:“阿承……”
宋志承紧紧握住楚蓁蓁的手,声音哽咽,满面悔恨:“我真是该死…是我害苦了你!楚娘,是我对不起你啊!”
楚蓁蓁望着这个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泪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轻叹一声,反手回握住他:阿承,世事至此,也不过是……天意弄人罢了。”
“楚娘,回到我身边吧,让我好好陪着你,好不好——”
话未说完,宋凝霜冷声打断:“回你身边?你身边早已有了新夫人,如今又回来做什么?你对母亲的伤害,难道还不够吗?”
“霜儿…父亲真的知错了……”
“不必多说,”宋凝霜别过脸,语气决绝,“我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楚蓁蓁望着宋志承无措愧悔的神情,想起十数年夫妻情分,终是心软,轻声劝道:“霜儿,母亲时日已经不多……让我们一家人最后好好地相聚一段时光,可好?”
“母亲!你、你们!”宋凝霜眼中尽是不解与痛楚,可望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宋凝霜纵然心中百般愤懑,最终也只能强压下情绪,默然侧首。
“那你母亲……后来可曾原谅你父亲?”姜书梨轻声问道。
宋凝霜沉默良久,声音微微发颤:“是……母亲她,终究不愿带着怨恨离开。只因她心底……始终还爱着父亲。更不忍见我这一生,也困在他们的恩怨里,不得解脱。”
她顿了顿,泪光盈睫,续道:“她临终前,紧紧握着我的手,嘱咐我莫要再为她牵挂,让我好好活下去……”
“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自母亲离去,我就像失去了方向…只是麻木地活着。”
宋凝霜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破碎的哽咽,好似连呼吸都带着难以承受的重量。
姜书梨见她如此,心头一酸,不禁柔声唤道:“凝儿……”
“书梨,我真的……我真的好想她……”宋凝霜倚坐在床榻边,将头深深埋入姜书梨怀中,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仿佛她是这世间最后的依靠。
姜书梨轻抚着她的长发,心中轻叹:我虽早知你心中藏有未解之结,却从未想过,你的过往竟沉重至此。
“凝儿,从今往后,你还有我。”
另一边,庆元县衙深处,陆才笙缓步从阴暗的密牢中走出,手中紧握着一份墨迹未干的供状。他立于廊下,目光沉凝,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指节微微泛白,无声地泄露出方才那一场审讯在他心底掀起的暗涌——
密牢之内,灯火幽微。冯青“吱呀”一声推开牢门,陆才笙缓步踏入,昏黄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阴湿的墙面上。他停在湘玥面前,神色冷峻地看着她。
“湘玥,可知我为何抓你?”
湘玥并未抬头,只低声道:“您是官,我是民。您要拿人,何需理由。”
陆才笙闻言冷笑一声: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清楚我所指何事。庆元县数桩悬案,你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他语气陡然转厉,“我劝你认清形势,从实招来。否则,这里的刑具……可从不认人。”
湘玥抬起头,唇角浮起一抹淡而冷的笑意:“大人手握重权,自然是想屈打成招便屈打成招。奴婢既然已入这牢狱,生死…不就是您一念之间的事么?”
“你当真以为我毫无所知?”陆才笙神色骤冷,将一幅画像在湘玥面前倏然展开——画中女子眉目清丽,气质清冷,不是姜书梨又是谁。他声音低沉,径直问道:“湘玥,你可认得此人?”
湘玥抬起眼,目光从画上一掠而过,轻轻摇头:“不认识。”
陆才笙并不作声,又展开另一幅画像,画中女子神态娇媚,与前者截然不同。他再度发问:“那她呢?”
湘玥目光微凝,似有迟疑,仍旧低声答道:“也不认识。”
陆才笙冷笑一声,声音中透出几分锐利:“你犹豫了。”
湘玥垂下眼帘,语气恭顺却坚定:“奴婢何敢欺瞒大人,确实不知而已。”
陆才笙无意与她周旋,语气陡然转厉,一连报出数个人名:“王家酒坊王掌柜、锦绣堂高掌柜、长乐赌坊严大海、冯二胡、陈家布庄陈管事——这些人,是否都与你有关?”
湘玥声音平稳,回答得没有一丝波澜: “大人所说的这些人,奴婢或许听过几个名姓,可这南来北往的恩客如流水,奴婢区区一个女子,又怎可能——个个都认得清、记得住?”
“好一个‘恩客如流水’?”陆才笙声音冷硬,“这些人皆在前一夜与你私下相见,夜里子时一过便纷纷离奇丧命。你告诉我,这只是巧合?”
湘玥沉默不语,陆才笙却向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压迫:
“你可以不回答。但从暗室里救出的那个人——他已经醒了。”他目光如刃,直刺向她,“我看得出来,他在有意替你遮掩。可县衙里的酷刑有数十种之多,你说…他一个寻常先生,能撑过几种?”
“你别动他!”湘玥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慌乱,声音微颤。静默许久,她方低声说道:“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否与他无关,取决于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湘玥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只要我说,你当真能放了他?”
“只要你字字属实,”陆才笙注视着她,“我不但放他,也可留你一线生机。”
“生机?”湘玥惨然一笑,眼底尽是苍凉,“我早已……无路可走了。我就算说了…你们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她?”陆才笙再次逼近一步,语气骤寒,“说清楚——她究竟是谁?”
湘玥闭上双眼,终是颓然出声。她已无惧自身安危,却终究不忍牵累杨光旭。静默良久,她低声吐出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
“荀蓉。”
陆才笙道: “荀蓉?”
“对!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妖怪——”
牢房外的青石廊下天光明澈,陆才笙正快步向内衙行去,迎面却见尤广卓阔步而来。
“陆大人。”
陆才笙驻足颔首:“尤大人,来得正好,我正欲寻你。”
尤广卓道: “好,我们去书房详谈。”
二人一路无话,径直步入书房。窗外日影微斜,映得屋内清明。尤广卓刚一落座便开口问道:“陆大人,案情可有进展?那湘玥可曾招供?”
陆才笙自怀中取出一卷供状,平稳地递至对方面前:
“大人请看。”
尤广卓接过供状,目光扫过纸面,眉头渐渐锁紧。待看到最后,他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惊骇之色:
“陆大人!这、这……竟是妖物作祟?!”
尤广卓见陆才笙神色凛然,不由得心头一震,仍难以置信地颤声道:“难道这世间……当真存在妖邪?这……”他话音未尽,却已面色骇然。此念一生,彻底击碎他半生所持之念,令他心神俱荡,一时竟难以言语。
陆才笙却无暇顾及他的震骇,继续道: “尤大人,此份供状中已言明,梁县令及其子梁诏之死,皆系那妖物所为。至于北巷命案……”陆才笙话音微顿,“其中尚未提及。依先前卷宗所载死者情状来看,应非同一妖邪所为。”
尤广卓闻言脸色骤变,几欲起身:“什么?竟还有其他妖物作祟?!”他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望向陆才笙,“这庆元县到底是招了什么邪祟……怎会引来如此多的妖物!”
他面色苍白,声音里透着几分惶然:“可这……这已非凡人所能及!妖物作乱,我等血肉之躯,如何与之相抗?”
陆才笙却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大人不必忧心,捉妖之事,交由陆某便可。”
尤广卓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意外:“陆大人竟还通晓降妖之术?”
陆才笙淡然道:“略通一二。”
尤广卓顿时神色一松:“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陆才笙似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鸿山书院那位杨先生,尤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尤广卓思忖一番道:“他既是受害之人,自然应当释放。”
“好。”陆才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女主的故事交代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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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残梦终归风烟尽,旧恨难断月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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