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凝霜才从衙门出来,杨光旭便急步迎上前,神色焦灼地问道:“安子?湘玥怎么样了?”
“湘玥姐姐暂时没事,你别太担心。”
杨光旭紧接着追问:“那你跟陆才笙是怎么说的?他打算怎么处置湘玥?”
宋凝霜面露无奈,低声道:“湘玥姐姐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
“什么?连你也没办法么?”杨光旭顿时激动起来,“不行,我得去找陆才笙问个明白!”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要往县衙冲去。
宋凝霜急忙拦住他:“光旭!你别冲动!”
杨光旭双眼通红:“安子!你叫我怎么能不冲动?那可是湘玥啊!这件事她也是受害人,他们凭什么关她!”
宋凝霜上前一步: “光旭,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她只是暂时收押,尚未定判,至少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若是等判决下来,一切不就晚了吗?”
“以你我如今之力,确实别无他法。”宋凝霜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我们只能等。光旭,这其实也是湘月自己的意愿。”
杨光旭猛地抬眸:“这是湘月的意思?”
宋凝霜缓缓点头:“她所求的…并非脱罪,而是救赎。”
湘玥凝望着牢窗外那一方狭小的天空,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安儿,你看这命运…我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跌进了另一个牢笼。可这一次,是真正的万丈深渊。”她缓缓闭上眼,“一次次害人,看着他们因我丧命…我每一日都在煎熬中度过。”
她转过身,深深望进宋凝霜的眼底,目光平静却决绝:“如今这般结局,或许已是最好的安排了。安儿,也请你转告光旭…莫要再他为我奔波。无论终身囚禁,还是以死谢罪,都是我的命。”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却又带着释然的笑意:“还有…他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只是今生今世,湘玥…终究是配不上他这般厚重的情意了。”
杨光旭怔怔地望着宋凝霜,眼眶中的泪终是无声滑落。他凄然一笑,眼前仿佛亲见湘月那温柔却决绝的模样。
“光旭……”宋凝霜轻唤一声,却不知如何安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灰蒙的天空,声音低沉却坚定:“安子,我会等她,不论生死。”
街上年意正浓,红灯笼高挂,爆竹声零星作响,处处洋溢着新春的喜庆。然而宋凝霜因湘月一事心事重重,并无心绪感受这年节热闹。时光匆匆,新正方过,转眼已是正月十七。
安庆府——
宋府正堂之上,王慧端坐在椅子上,见丫鬟奉茶而来,她黛眉微蹙:“今日怎么不见煊哥儿?”
“郎君他……”丫鬟言语吞吐,面露难色。
“到底去了何处?”王慧见她这般情状,心知儿子多半又外出嬉游,声线不由沉了下来。
丫鬟心下惶然,只得如实禀报:“郎君约了高家小郎,去长兰阁听曲了。”
“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他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王慧眸中掠过一丝愠怒,拂袖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去将他寻回来!”
“是…是!”丫鬟慌忙退下。
“焚罢了宝香深深拜,女儿家心热口难开。兰闺虚度十八载,空对团圞玉镜台——”
戏台上,伶人水袖轻扬,歌喉婉转如春莺啼露,似怨似慕的唱腔牵动满座心神。台下喝彩声阵阵,雅间内,却有一人意兴阑珊。
宋子修一袭云纹白袍,面如冠玉,指节分明的手执一盏清茶,眉眼间却倦色淡淡。身旁穿着紫锦华服的高瀚轩斜倚阑干,眼眸微眯,笑中带谑:“子修,你瞧这新来的伶人,容貌身段可都是一等一的!真真是百看不腻。”
宋子修眼波未动,只淡淡道:“不过寻常。”
高瀚轩挑眉打量他,摇头叹道:“这般绝色都入不了你的眼?你是不知道,如今安庆府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见对方依旧默然不语,他又凑近几分,“瞧瞧你,请你出来听曲解闷,怎的从头到尾心不在焉?”
宋子修轻抿一口茶:“连唱三回,回回都是这一折,乏味。”
“本就不是真让你来听戏的,”高瀚轩压低声音,眼中带了几分戏谑,“是让你来品人的。”
宋子修依旧神色疏淡:“我倒宁愿来听戏。”
高瀚轩无语,忽又似想起什么,凑近他耳畔低笑:“哦——莫非…你又暗自拿她与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作比?”
闻言,宋子修眸光倏地一沉,如墨玉般的瞳孔骤然缩紧,指间茶盏微微一顿。
高瀚轩与他自幼相识,岂会不懂这眼神中的意味,顿时抚掌嬉笑:“好哇宋子修!你竟对你姐姐存了那般心思?”
“高瀚轩!”宋子修骤然掷下茶盏,眉宇间戾气骤生,“休得胡言!”
高瀚轩素知他性情,见真动了怒,忙敛笑讨饶:“玩笑而已,何必动气?不过话说回来,她…当真如你说的那般貌美?”
宋子修指尖轻抚茶盏边缘,淡淡道:“至少在这安庆府,能与她容颜相抗者,不过寥寥。”
他清楚的记得十年前,曾在府门前见过她一次。即便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也难掩其清婉之姿。最令人难忘的,是她那双眼睛——盛着愤怒,浸着悲哀,藏着无助,却又凝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复杂得,让人过目难忘。
“若有机会,我定要亲眼瞧瞧,是否真如你所言那般绝色。”高瀚轩眼中闪过好奇之色。宋子修似想起什么,唇角泛起一丝幽深笑意:“若无意外,她应当…就快来了。”
恰在此时,一名宋府小厮匆匆赶来,躬身禀道:“郎君,主母有急事,请您即刻回去。”
宋子俢眉头微蹙,沉声问道:“可知是何事?”
小厮垂首恭谨答道:“小的不知。”
宋子俢略一沉吟,颔首道:“知道了。”
宋子修回府,踏入屋内便见王慧端坐在罗汉床上,正静候着他的归来。
宋子修并未行礼,只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语气疏淡:“母亲急召孩儿回来,所为何事?”
王慧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道:“你父亲年前一趟出门,原来是去邑州了。”
宋子修不以为意:“他去邑州,又有何不妥?”
王慧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你整天不是饮酒便是听曲,可知你父亲在邑州开了家‘楚记糕铺’?我还想生意为何选在那偏远之方——前些日子派去的人细细一查才知,原来那死丫头竟一直藏身此处!”
宋子修闻言也不由挑眉:“哦?竟有此事?”
王慧冷哼一声:“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他早该放下了。谁知他背地里仍惦记着那丫头,如今竟还以那死了的贱妇之姓开店,实在可恨!”
“贱妇?”宋子修唇边掠过一丝冷笑:“母亲,那位才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原配。而您口中的‘死丫头’,更是他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一个丧母的孤女,亲父照拂,于情于理,难道不是应当?”
王慧顿时面露忿色,咬牙道:“理所当然?我倒罢了,但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来,他可曾真正重视过你?”
此话一出,宋子修脸上霎时阴云密布。
自幼至今,他从未感受过来自父亲的关怀,唯有犯错时的厉声斥责。外人只见他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无人知晓他真正渴望的,不过是父亲的一眼正视、一句认可,半分关心。
幼时懵懂不解其因,稍长后,却渐渐从外界风言风语中拼凑出真相——“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鸠占鹊巢”……字字如刀,早已刻入骨髓。
宋子修眸中阴翳更沉,当年种种恍如潮水漫涌心头——幼时他哭着跑回家,扯着母亲衣袖问为何外人皆骂他“私生子”,母亲总柔声哄骗,说那是旁人妒他富贵,编造谎言中伤。直至年岁渐长,他稍加探查便知,当年外人字字属实,真正编织谎言的,竟是自己的母亲。
他缓缓抬眸看向王慧: “那母亲…打算如何?”
王慧红唇轻勾,掠过一丝冷厉:“若她安分守己,或可容她几分;若不然……”她冷哼一声,“便休怪我不客气。”
一辆马车在路口缓缓停稳,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率先下车的是一位身着青衫长袍的郎君,面容清秀,气质温润。她转身向车内伸手,随即一位身着淡粉长裙的女子扶着她的手,缓步而下。
那女子云鬓轻挽,眉目如画,一身衣裙衬得她身姿如柳。她微微垂眸,并未四处张望,却已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侧目低叹。
宋凝霜携着姜书梨走在人群中,对周遭投来的目光与低语恍若未觉。每一次重返故地,昔日熟悉的景物一一映入眼帘,她步履沉重,脚下每一块青石板都似承载着过往的重量。
恍惚间,那些曾令她感到温暖安宁的旧梦,与现实中的苦楚怨恨骤然交织,如巨石压胸,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姜书梨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发僵,她悄然侧首,望向宋凝霜紧绷的侧脸,目光中带着无声的关切。
“前面那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的,便是我曾经住过的宋府。”宋凝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姜书梨闻言一怔,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朱红大门巍然耸立,顶端高悬黑底金丝的匾额,上书“宋府”二字,笔力遒劲,气势恢宏。府外白墙环护,绿柳垂丝,在这繁华街市中更显出一种沉寂而庄严的气派。
她轻声问道:“你不是说…这宅子早已变卖了吗?”
“母亲去世后,不知宋志承用了什么手段,又将它买了回来。”
“原来如此。”
宋凝霜敛起眸光,语气淡然而决绝:“走吧。”
“我们现去何处?”
“去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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