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暄非常明显地发现了方随的不对劲。
依旧是每天中午互相发送午餐,依旧是每天晚上共进晚餐,去找方阳的话,依旧会给他提前发消息,但还是不对劲。
陈恪暄看着坐在他对面正低头收拾餐桌的方随。本子上已经记到了第16条,为什么情况越来越糟糕?
“方随。”陈恪暄喊他,“要打游戏吗?”
然后那种表情就又出现了。
欲言又止,仿佛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一切的纠结只是为了委婉地拒绝。
“好。”虽然最后给出的答案都是同意。
陈恪暄起身离开餐桌,到客厅席地而坐,插好游戏卡带。
那天之后陈恪暄和方随又玩了好多次,从19关艰难地跨越到了第24关,然后在第24关耗费了许多时间,完全看不到通过的希望。
方随问陈恪暄要不要查一下游戏攻略,毕竟这个游戏已经存在了这么久,应该能在游戏论坛查到通关的关窍。陈恪暄拒绝了。
陈恪暄按动按键,打开工具栏和背包,里面已经装了许多他和方随共同得到的道具和奖励。
游戏的设置有叠加机制,后面的关卡大多可以用到之前得到的道具,且越到后面需要使用的道具就越多,陈恪暄选择了之前没有使用过的道具搭配放进背包里。
过了会儿,方随过来坐到了陈恪暄的旁边,的沙发上。
然后方随会像这段时间持续的一样,先是干巴巴地说一下游戏的进度,再引到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上,按梁医生的话来说,是进行回忆片段式接触,简而言之,方随希望他快点恢复记忆。
不过今天没有,刚点击完Start,方随就收到了一个通讯,然后看向陈恪暄,接着又重新看向显示屏,最后接通。
看他是想要避开他,看显示屏是在犹豫避开会不会让疏离表现得太明显,最后接通是觉得会太明显。
陈恪暄退出了双人模式,玩起了单机连连看。
“你把手机给朱苓。”应该是方阳打来的,最近他们三个总在一起,时间仿佛一个圈,兜兜转转,该在一起的人总会重新团聚。感人肺腑。
“你能回自己家别和她吵架吗?”方随放下游戏手柄,“那她怎么说你一直在她耳边吵。”
“我是知道你的,你们两个待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儿就都生气了。她刚刚那个态度还不叫生气?”
方随耐心地说:“她本来就容易烦你,你别跟她待一起,让她安安静静自己待着。她不是说了她想一个人待着吗?”
陈恪暄意识到,方随其实愿意处理抱怨,生气,烦躁的情绪,前提是那个人是他真正的亲人,他会用以全部的爱和耐心,别人再怎么做都是白费力气,这个别人就是陈恪暄他自己。
花花绿绿的卡通人物头像接连被消除,屏幕弹出Bonus Time,陈恪暄直接点了退出,起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闭上眼睛,他告诉自己是自己多想了,是自己太过着急,越想得到越需要耐心。
刺目的光打在他的眼皮,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痛,他重新睁开眼睛,打开手机,直接翻到了最近的聊天对话。
黑色的线条组成了刺眼的证据。
最新的一条消息有一个错别字,陈恪暄故意发的,但方随没有纠正出来。
而在之前,方随会把他不小心打错的字圈出来,提醒他错误在哪,并让他重新发一条订正后的过去。
有几次陈恪暄频繁地发错“的,地,得”的用法,还被方随嘲笑小文盲,晚上到家之后又用刷碗来道歉补偿。
他一直在空荡荡的峡谷里不断地丢着石子,一颗一颗又一颗,妄想将沟壑填平,最初会听见回响,如今想想,可能无声才是真实,而之前的都是幻听。
他曾经信奉事在人为,通过努力一定可以让想要的东西属于自己,但其实大错特错,因为真正属于自己的从来不需要通过努力来获得。
就好像自己需要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言行和情绪来获得方随的喜欢,而方阳完全不需要。方随爱真正的方阳,无论好坏,不会爱真正的陈恪暄,就算伪装。
愤怒,难过,憎恶,这些通通没有,陈恪暄顺从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体验到了心如死灰的感觉。
灰烬不会重燃,所以他的情绪只是在一点一点消散,不会堆积在那里造成隐患。
好像突然就轻松了起来,不用处心积虑,不用斟酌字句,那种感觉并不好,会让他对自己产生厌弃。
因为这样得来的好都是偷来的,骗来的,是他将真正的自己抹杀掉换来的。
何必呢?就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恪暄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头脑清明,第二天的中午没有给方随发任何消息,也并没有产生之前一直持续的焦虑期盼的感觉,他脱离了那种偏执的渴望,痊愈了。
陈恪暄有条不紊地处理工作事务,纪助理像往常一样把整理好的文件递到他的桌面,接着处理自己手边的工作。
在下班之前纪助理突然问陈恪暄:“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蛋糕?”
陈恪暄看了眼旁边的日历反应过来,他的生日快到了。
莫名的,他问:“我以前都是怎么过生日的?”
纪助理愣住,过了会儿才问:你说的是多久以前?”
陈恪暄说:“都说说。”
“大学……大一的时候我不太清楚,那时候咱俩还不太熟,大二大三大四的时候我们换了个辅导员,搞了个生日月,定的是月初的1号,刚好你生日是1号,应该都是回家过的。”
“工作……工作之后。”纪助理开始有些卡壳。
“是我自己。不过你会给我订个蛋糕。”陈恪暄说。
纪助理试探性地问:“你想起了多少?”
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不过纪助理的态度很耐人寻味。
“纪暮河,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纪助理的神情立刻就变了,“没什么要说的。”
“所以你是觉得没必要跟我说,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交给我。”陈恪暄指尖点了点桌子,语气冰冷,在纪助理眼里简直和他失忆前的样子完全重合。
误打误撞,陈恪暄说中了点,毕竟纪助理需要交给他的东西只有一个。
纪助理沉默片刻,组织好语言:“我是觉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这段时间,方随对你真的很好。最起码在我看来……离婚需要慎重。”
陈恪暄没有开口,等着纪助理继续说下去。
“协议书我确实已经拟好了。我知道我这么说不对,但也许……失忆是一个契机,日久见人心。希望你慎重考虑你和方随的婚姻。”
陈恪暄沉默不语,纪助理也许是受不了他的注视,将文件发送了过去。
是一张空白的离婚协议书,拟定日期就在陈恪暄发生意外事故的前几天。
很荒唐不是吗?想要离婚的不止是方随。
回家的路上,车厢比往日里安静许多,纪助理沉默是因为他觉得目前的平衡被打破。陈恪暄沉默,是因为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场景。
阴天,吵闹的人群,站在窗边的他,以及那个有些丑陋的樱桃蛋糕。
在分化之前他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吃过生日蛋糕,妈妈在忘了他的同时,也忘了自己受难的日子,满心满意地想着如何拴住不属于她的那个男人的心。
分化成Alpha后,陈恪暄被接到了主家,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爷爷。
许多人对他耳提面命,让他保持尊敬,说话小心,他在众人的言语中得出信息,这个长相并不和蔼的老人地位很高。
他无心攀附,更讨厌屋子里充斥着陌生的人群,想要回家,但爷爷说:“那是个房子,这才是你家。”
陈恪暄警惕地看着他,这个陌生的老人反而笑了:“你比你爹对我胃口,往后我只有你这个孙子,没有那个儿子。”
一句话,陈恪暄生理上的父亲彻底被脱离掉了家族的关系,也让其他人忌惮起陈恪暄。
陈恪暄在这个家过第一个生日的时候,上上下下都在进行隆重的筹备,管家拿着厚厚的册子让他挑选自己的成人礼蛋糕,最终他选了一个小小的,点缀着樱桃的。
和其他华丽的蛋糕相比有些寒酸,但他是真的很想尝尝樱桃蛋糕的味道。
如今早已忘记了那个味道,也不再需要。
下车之前,纪助理犹豫着说:“今天是我说错了话。我不知道你看了那张离婚协议书心里怎么想,但方随给你要过生日的心是好的,希望你不要拒绝。”
陈恪暄起身的动作顿住,纪助理觉得这代表着态度的松动,“今天他还去买了材料。”
陈恪暄看着纪助理的愁容,说的是答非所问的话:“纪暮河,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没有看到纪暮河的反应,陈恪暄按开车门离开。
进屋之后没看到人,陈恪暄打开手机,没有什么信息,这个时间人应该在家里。
与他无关,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厨房走去。冰箱矗立在那里,特机质玻璃映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陈恪暄将冰箱门拉开,里面有一盒奶油和一盒樱桃。
他想起来,方随真的说过,会给他做一个樱桃蛋糕。
虚无缥缈的东西具有成瘾性,无法立刻戒断,转瞬之间又复发了。
何必呢?不至于。
但他是真的很想,吃到那个没吃到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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