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锋的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眉心紧拧,那块石头又像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能开口。
林芳跪在地上,求周三易放过姚鸣。
一抹斜阳透过灰败的窗子照进来,亮了不少,周三易就站在中间,北风刮来,吹动他的鬓发。
李江正从周三易的后面悄悄靠近,柳锋与他对上眼神。
明明一切都是运筹帷幄,十拿九稳。偏偏总会有岔子——林芳恐惧地瞥了一眼周三易的身后。
周三易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激灵拿刀指向李江,连连往后撤退,他青筋爆起,压抑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可口中说不出什么话。
他像个疯子一样,警惕地连番看向所有人,全然忘了身上有一个沉甸甸的九岁小男孩。
柳锋双手向前作势妥协,试图平复他的心情:“周三易!把刀放下,周美欣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知道吗?”
周三易的三魂六魄飞散不尽,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疯了,他狰狞地望着所有人:“为什么?为什么?我的闺女做错了什么?到底是谁杀了她?阿浩呢?”
柳锋边说边走近他:“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刚正不阿,她想要奉献自己一份力量来让这个社会更加光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很好,她值得我们所有人敬佩。你如果杀了人,你女儿的付出就不纯粹了,世人就要永远在她后面加一句,她爸爸是杀人犯。”
周三易泪流满面,脚步不停,一直后退,他朝对面的人嘶吼:“可我的闺女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
柳锋紧盯他手中的刀,抬眼继续说:“你知道吗?周美欣死的那天,阿浩正在等她回家,有这么一个爱她的男朋友和父亲,她很幸福。”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她?!阿浩是不是也死了?!你们死活不说,是不是就是姚坤?”
柳锋正要开口,林芳抢先一步:“是,可鸣儿不是姚坤的孩子,他没有错!你问周美欣哪里有错,那我的孩子又有什么错?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命啊,我求求你了,放过他吧!”
周三易顿感内心正在撕扯,被林芳那几句话狠狠剜伤。是啊,错的只有姚坤他们,牵扯无辜的人,岂不让他的女儿白白牺牲,岂不滥杀无辜,他死后在阴曹地府又有什么脸面与他的女儿相见。
周美欣是他的天,他的地,是他的心肝宝贝,也是他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孩子,她死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有多少遗憾。
他的心痛极了。
他双目猩红,嘴角抽搐,那把刀不断颤抖。
他杀过鸡杀过狗,从未杀过人,人血和畜牲的血表面无异,实则相差十万八千里。
畜牲的血,看了一眼,就忘了。
而那滩人血会在心中挥之不去,化作一缕看不见的鬼魂。在午夜梦回,它会冲进人的噩梦中纠缠不断,直摄对方的心魄,人没了血气,从此一辈子浑浑噩噩,活在罪恶中。
他低头望了一眼熟睡的姚鸣,白白嫩嫩的皮肤,祥和安静的面孔,是如花朵般美好纯净。
他忽地想起,他倒在林芳的别墅里,姚鸣偷偷把私藏很久的糖拿给他。
是啊,孩子尚不知人间险恶,从未沾染社会俗气,是纯纯粹粹的天使,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周三易不再哭泣,他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冷静地问了柳锋一句:“告诉我,阿浩是不是也死了?”
柳锋愣怔片刻,一心缓和周三易的情绪:“你先放下刀,我们坐下来一起好好聊一聊,行吗?”
周三易心灰意冷地笑了一声,如果阿浩活着,柳锋岂不脱口而出。
他一边往后走一边静静地叮嘱柳锋:“记得,把我们三个人葬在一起。”
柳锋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瞳孔睁大,面露惊恐,朝周三易快速跑去。
只见周三易将姚鸣扔向林芳,林芳接住,她因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他一个潇洒转身,奋不顾身地跳下了楼。
柳锋在最后一刻,只差一毫米就碰到周三易的手。他刹住脚步,扶着墙壁,俯看坠下楼的周三易。周三易头朝地,身体抽搐了一下,从此一动不动,随后脑袋渗出一大片血。
柳锋鼻尖感到一阵酸涩,他的脚、手、眼睛……都不听他控制了。他愤怒地走到林芳面前,声嘶力竭地说:“你满意了?你的儿子活着了,他们一家三口都死了。”
林芳被他那副可怕的面容吓到了,从未想过平日里温和的柳队长,会有暴怒的一面。她不敢吭声,一直紧紧地抱着姚鸣。
李江从未见过这么怒气冲冲的柳锋,他赶忙拉住柳锋:“老大,老大,你冷静!”
柳锋冲破李江的阻挠,扯过林芳的领子,恶狠狠地盯着林芳的眼睛,脖颈处的血管暴起,他怒吼道:“林芳!我就问你满意了吗?回答我!”
林芳不敢与其对视,已经害怕得全身在颤抖,一句话也蹦不出。
李江竭尽全力把柳锋拉走,也拉高音量喊:“老大!大家都在看着呢!”
柳锋望向从楼梯上赶来的警察们,脸色稍静,眼神中却透出一股狠劲。他遏住心中的怒火,看了一眼林芳,那一眼,足足能将林芳杀死。
随后,柳锋起身,拽了拽自己的衣领平复心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周三易死了,柳锋今天一整天都是冷冰冰的,逢人都没笑脸。
傍晚,他似乎仍然解不开心中那个结,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半刻后才想起自己戒烟了。
烟抽不了,那就喝酒。
他驱车来到老谢的店内,也没有提前打招呼,一声不咳地点了一堆菜、一大瓶白酒,闷着一股劲,一个人喝了许久。
他喝到上吐下泻,也对自己不依不挠,继续猛喝,仿佛要对自己进行一场浩大的惩罚,心不痛,眼没泪,他就不肯停。
来来往往的宾客都以为他是失恋了,老谢在外面忙生意,回到店里就注意到他了。
他双颊绯红,正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
老谢看他这副鬼样子就知道又是办案遇到糟心事了,他暂时扶柳锋到他的办公室,出去忙活店里的事了。
老谢的办公室有床,柳锋躺在床上,一会翻来覆去,一会拿垃圾桶呕吐。
还没躺半小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毫不犹豫地接听,呢喃细语地问了一声“谁啊”后,他就将手机放在耳边,闭上眼,继续仰躺。
他晕乎乎地,神志十分不清,电话里对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又问了一句“你谁啊”。
对方似是暴跳如雷,大喊:“我是你妹!”
柳锋被那声河东狮子吼惊醒三分,他舒了口气,按了按眉心,问:“柳新雅,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有什么事要瞒着爸妈?”
柳新雅嘻嘻笑,说:“还是我哥懂我。”
柳新雅说了一大通,柳锋听得晕头转向,只大概听明白她又新谈了一个男朋友,年纪比较大,大多少她没说,估计和柳锋一样大,爸妈肯定会不同意,她叮嘱柳锋如果到时东窗事发,记得帮她打掩护。
柳锋一向不过分插手她的事,只要她别触碰底线,别当情妇、小三,能和对方两情相悦,就算对面那个人是老头,他也不会阻拦。
他淡淡地“嗯”了一句,把电话掐了,扔向一旁,又倒头闭眼睡了。
一秒后,柳新雅又打来电话。
她再三叮嘱,柳锋皱着眉头反问道:“你哥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变过卦?!”
柳新雅听到柳锋这么说,放心了,嘻嘻笑:“我哥对我最好了。”
柳锋仍是冷不丁的一句“嗯”,快速掐了电话,重新恢复清净。
过了半分钟,电话又响了。
柳锋以为又是柳新雅,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全部喷发而出,二话不说拿起手机,贴在耳边,闭眼问了一句:“柳新雅,你不信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柳锋忽觉哪里不对劲。
还未拿起手机,电话那头就响起一道轻柔的嗓音:“柳锋,是我,游奕。”
他恍如晴天霹雳,猛地睁开眼,迅速翻开手机,查看一通,才理清是他放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游奕的号码,拨了出去。
她正巧接了。
柳锋的酒似乎此刻醒了半分,但还未来得及与她说话,他的胃翻江倒海般痉挛,秽物混着酒气突然涌上来,他狼狈地放下手机,朝垃圾桶呕吐了几分钟。
他疲惫地擦了擦嘴,重新仰躺床,捡起手机,看还在通话中。
他不知怎的,那股忧愁又重新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悄无声息地将手机贴紧耳边,带着浓重的醉意,不言不语。
“柳锋…柳锋…”他闭眼的那一刻原本又重新陷入昏睡,迷迷糊糊听见游奕喊他,他睁开眼,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在。”
游奕问他:“喝酒了?”
他乖乖回答,像是撒娇:“嗯,喝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游奕沉默了半秒,问道:“柳锋,你不开心?”
常言道,喝了酒的男人就像化做水的女人,柔软又脆弱,柳锋也不例外。
柳锋喃喃自语,乖乖承认:“嗯,不开心,今天有人自杀了,我觉得他不应该死,死的人不应该是他。我师父也不应该死,他功勋卓越,救了成百上千的人,却因为我年少的意气用事,为了救我,牺牲了,他也不应该死,死的人应该是我。”
他越说,嗓音愈发沙哑,到最后,出现了哽咽声。
游奕轻声唤他:“柳锋。”
柳锋止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回应她:“奕儿,我这条命是师父的。”
游奕似是颇能理解他的这句话,温声说:“那我们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柳锋将头埋进枕头,扬开手机,开始痛哭。
游奕隐约听见柳锋的哭泣声,心也跟着他的声音悲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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