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色逐渐黑下来时,梨初从斋堂里走出,四下空无一人,他环顾四周,发现在斋堂后方的月洞门后似乎还有个漆黑的空间,刚刚只跟在摒尘的身后,没注意那是什么地方。
前方的大殿灯火阑珊,旁边的白墙屋子也燃着几点烛光。梨初摸了摸鼻尖,往月洞门走去。
借着夜色朦胧的光线,梨初看见了一个比前院稍微大一些的院子,最中心有一个石桌石椅,东侧有一个高亭台,里面悬挂着一个大钟,大钟旁边的围墙边堆着圆滚滚的木柴。陵隐寺的和尚很勤快,将院子墙角的灌木杂草都收拾的很干净。
梨初缓步走到石桌旁,正欲坐下休息,就瞥见桌面有水痕,仔细一看,竟是一句诗词,梨初默念道:“‘伊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
嗯?怎会有人在此用水写下这句诗?梨初抬起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院,复又低头去看那字,水迹已被石桌吸收了一些变得很淡了,看样子那人已离开有一会儿了。
半空升起一弯月牙,将院子照的稍微清晰了点。梨初又看见在石桌的西南角有一株约莫一人臂弯宽的大树。漆黑的树干掩在夜色下,令人看不真切。
此时正是春意正浓的季节,怎么这树枝竟如此光秃秃的。
梨初不自觉的走近了些,随即便看见半腰截断的树干,缺口的树皮参差不齐,应该是天灾造成的,裸露在外的年轮遍布青苔,看上去已枯死的有些年头了。
“可惜,”梨初伸手抚上缺口处那粗糙的树皮,惋惜道,“这个大小应有近千年的历史,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咦?白施主?”
突然,就在梨初正在感叹的时候,身后骤然响起一个明朗的声音,吓的梨初手一抖,手心被树皮滑开了一道口子,血珠子立即冒了出来,顺着凹凸不平的纹路滑落。
“哎呀,你受伤了白施主!”明朗的声音惊叫道。
梨初转过身,看见身后站着的是之前在前院扫地的小沙弥,他手上提着一个灯笼,脸色苍白的看着梨初的手。
“是你呀,”梨初平复了下被吓的心情,“你是……弘智大师?”
弘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叫我弘智就可以了,白施主,你手受伤了,我带你去擦药吧。”
梨初收回手,看了看手心的一片红,点头道:“那就劳烦弘智了。”
弘智带着梨初往前院走去,一路上不住的瞥着梨初,看上去似乎很好奇,然后在走了几步后,忍不住开口问道:“白施主,你怎么大晚上去后院了?我刚刚去后院巡察,看见你的身影,还以为……”
“以为什么?”梨初问。
弘智眨了眨眼:“还以为那棵梅树成仙了呢。”
梨初忍住笑,还好没被小和尚当成鬼魅:“哦?那是棵梅树?”
“对啊,”弘智说,“听师父和师兄们说,那梅树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了,原本已经枯死,可后来又突然复活发了芽。”
“枯木逢春?”梨初讶异道。
弘智点点头:“我也是听师父说的,师父也是听师父的师父说的,师父的师父也是听师父的师父的师父……”
“打住,”梨初抬手道,“既然已经活了,可我刚刚看见的还是枯树一棵啊。”
“因为大约在五年前,那树又枯死了。”弘智说。
“……”
梨初没有再纠结,他们来到挂满祈愿牌的长廊,这里便能看见旁边大殿里坐着三两个念经的和尚,而老和尚的房间还是紧闭着大门。
“白施主,你先回房间,我去取药箱来帮你上药。”弘智指着客房的位置对梨初说道,然后转身往另一侧低矮的白墙跑去。
一阵晚风吹来,吹动了头顶那层层悬挂的祈愿牌,发出一阵碰撞的声音。牌子下方垂挂着红色的穗子,一下一下的拂过梨初发间的白玉簪。
梨初仰起头,看见这祈愿牌数量之多,就像天井一般从最高处一直挂到齐檐,看样子肯定不是短时间就能挂满的,毕竟陵隐寺的这般模样不像是能一下子吸引到这么多香客来祈愿,应该是建造之初到现在的所有牌子。
耳边传来一阵低喃的念经声,梨初低下头往最右侧的卧房走去。
一整排客房房门都紧闭着,连烛火都没点。梨初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脚步,看向最左侧的房门,神色不禁有些落寞。这安柏沅一来到陵隐寺就不知在闹什么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现在都不出来……虽然只短短的几个时辰,但是梨初却感觉他们已好久没见过面了。
罢了,臭凡人,随他去吧——梨初冷哼一声抬手开门进房,然后转身将房门掩上。摸黑来到桌边,点起一盏油灯,屋内顿时光线大亮。梨初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开始回忆来陵隐寺之后发生的事情。
不知怎的,梨初脑海中浮现刚刚在后院石桌上看到的那句诗,究竟会是何人写下的呢?这里都是出家人,难道有谁心中尘缘未了?
“‘伊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梨初喃喃道。
“血腥气。”
突然,梨初的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还不等他回过头去,受伤的手便被拉住了。
安柏沅看着他手心那一片凝固的血痂,表情凝重的问道:“怎么回事?”
看见安柏沅的神情,梨初顿了顿,将刚刚在后院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那棵梅树……”安柏沅似乎想说什么,但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怎么?”梨初问。
安柏沅摇了摇头,将梨初拉进了怀中。
“无事,”安柏沅下颚抵着梨初的额角,“有我在。”
梨初的脸侧贴着安柏沅的胸口,耳边听到一声声踏实的心跳声,原本落寞的心顿时充盈了起来,连身子也变得如同蝴蝶一般轻快——这臭凡人,没想到还会说这等羞人的话。
两人相拥了片刻,安柏沅伸手抚上梨初的脸畔,促使他抬起头来,墨黑的眼眸低垂着,浓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目光紧紧盯着梨初红润的唇瓣,意思不言而喻。
看着安柏沅近在咫尺的脸,梨初也如同入迷了一般没有拒绝,然后似欲拒还迎般轻启唇瓣露出了洁白的齿贝。安柏沅见状立即低下头,梨初也顺从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两人快要吻上时,他们身后的屋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一声明朗的声音传来:“白施主,药箱我拿来……诶?”
梨初立即回过神猛的推开安柏沅,面容局促的看着门口怀抱药箱的弘智。
“安施主?”弘智看清了房间中另一个人的脸,然后又看了看梨初,脸上满是疑惑,“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呀?”
“咳咳,”梨初快走几步,将安柏沅挡在身后,“他来看看我手上的伤口,没错,刚刚就在看呢,伤口太小所以要贴近点看,呵呵。”
“哦……”
梨初继续说道:“弘智大师,请进来吧。”
弘智挠挠头,一脸懵的走了进来。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又站着一个人,面色淡然平静。
“摒尘大师?”梨初惊讶道。
摒尘朝梨初礼貌的点点头,然后对安柏沅道:“安施主,已快到寺内的宵禁时间,请回去歇息吧。”
梨初看向安柏沅,见他面色低沉,眼中情绪不善。
一阵令人不适的氛围蔓延在空气中,摒尘依旧有礼有节的站在门外,似是要看着安柏沅回去。梨初扯了扯安柏沅的衣袖,示意他听话回去。
安柏沅不放心的看了眼梨初的手心,对弘智道:“小和尚,好好上药,明日还不见好,我就弹你脑门。”
弘智闻言立即捂住额头哀叫:“啊?又来?”
待安柏沅离开梨初的卧房后,摒尘对弘智道:“处理完了就快些回房休息,明日需早起晨沐。”
“是,大师兄。”弘智说道。
明亮的烛火摇曳着将梨初和弘智的身影投映到门窗上,梨初看着弘智小心翼翼的用棉棒将他手心的血痂一一化解去除,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弘智,你小小年纪为何包扎手法这么熟练?”梨初问。
弘智眼不敢抬的说道:“寺中师兄们经常因为干活受伤,我年纪最小,自然都是我去帮忙照料,久了就熟练了。”
“难为你了。”梨初说。
弘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施主不必客气,要不是我你的手也不会受伤。其实,刚刚我还真以为我遇到传说中的树仙了呢。”
“怎么说?”梨初问。
弘智将愈合的药粉撒在梨初的手心,然后边拿纱布,边说道:“白施主有所不知,我们陵隐寺一直有个传言,说后院的梅树其实早已成仙,有几次还被寺中的僧侣撞见了呢。”
梨初笑了笑:“这怕是个误会吧?”
弘智摇摇头:“师父的师父们曾说,这梅树寿命近千年,陵隐寺也是依着这棵梅树建造的,百年来吸收了诸多佛法,成仙也不无可能。”
“既然如此,那为何这梅树又枯死了呢?”梨初不相信的说道。
弘智老成的叹了口气:“也许是上天降罚吧,五年前天降惊雷,将那棵梅树劈死了。”
“哦?”梨初疑惑道,“既然被天雷劈死,那何来树仙一说?”
因为在梨初的印象中,天降惊雷一般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天尊下令,要么是天罚自行降下。但这两种情况都是为了消除不容于世的妖灵,这种妖灵既不属于天界,也不属于妖界,但会祸害人界,所以不得不除。那么,这后院的梅树定是因某种原因成了精怪,并且侵扰了某个或某些凡人的命数,才会受此责罚。
“我也是听师兄们说,在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那个年代,寺中曾发生一件大事,自那之后,我们寺就香客骤减,逐渐衰落了,但树仙也是从那之后就有传言了。”弘智回答道。
梨初听闻立即打起精神:“何事?”
弘智将纱布缠了厚厚的一圈,然后打着结:“师父不让我们谈论这些,说有违修习的佛法。”
梨初在劝人说八卦一事很拿手,他微微一笑,对弘智语重心长道:“人世间都讲求修习佛法,可最应该修的其实是自己,若你连自身都没修好,谈何修习佛法?”
弘智看着梨初,眼中满是迷茫。
“你心中满是玩心,对山下的世界懵懂好奇,”梨初略显客观的说,“若你强行压抑心底的欲念,这样的修习只会让你越来越煎熬。所以,何不一吐为快,将心底的杂念都倾诉出去呢?”
弘智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钦佩。
“那我就知无不言了,”弘智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我听说在三百多年前我们寺中香客还是很多的,有一天晚上有一位师兄去打更,路过后院看见了那棵梅树下有东西悬挂,走近一看才发觉,那、那是个年轻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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