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暗地里谋划着什么，伊莎贝拉普照的阳光下，所有人歌颂着黄金年代的美好，而更多人根本无所察觉，他们心满意足地沉眠于星网与虚拟仓，在无尽的数据海中浮沉，期待着帝国与联盟的军事赛开幕。
好像那不是战争，而是一年一度的热血斗兽赛，仿佛古地球时代的世界杯，新星际级别的盛大狂欢。
星际间赌局已经开盘，盲目爱国的有之，权衡利弊反选的有之，星网上吵成一片，沸沸扬扬的骂架中，新月岛自治区的消息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烟云。
但这就够了。
烟云被有心人捕捉，之前关心妮莉案的beta女性震惊于结局的反转，对这个新生的自由城天然抱有几分好感；猎奇者和记者好奇帝国多年攻不下的“法外之地”，决心把它列为下一个目的地；还有一些人敏锐地嗅到特别的气息，帝国异乎寻常的态度让他们看到一种新的可能，一种过去全然不可想象的生存方式。
远星的港口。
芙利希娅负责协理秩序。十方舰众人的身份已在帝国面前过了明路，她毫不避讳地扫视过拥挤的登岛队伍，手上的外骨骼蓄势待发。
就在刚才，她已经处理了数十个闹事者，打残丢入行星轨道任其自生自灭。
此时察觉到一道莫名的视线，芙利希娅神色一凛，架枪，转身。
那是三四个年轻的alpha，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谈论的内容，但她好像隐约从那道灼热的目光中看到了……嫉妒？
“她就是队长的副官吗？”
alpha委屈，alpha嫉妒，alpha不开心。
阿尔温一把捂住言樾的嘴，“你可闭嘴吧。”
“她看过来了。”利修提醒。
言樾立刻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乱说。
有了先前预备的资料，他们顺利登岛进入这座陌生的城池，这片灰色的国度异乎寻常的秩序井然，没有预想中拉客的皮条客，所有登岛者被统一分配了住所。
陌生的AI导引前行，整个新月岛在他们面前展开。
这无疑是一座震撼的城池。
维持了主人一如既往的审美情调，流线型的交通线，错落有致的浮岛，没有帝国的禁空令，美丽的机甲在建筑之间穿行，绝佳的城市规划使其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就像是一整座空中母港，循环有序，生生不息。
如果是战时，这样的城池经过简单改装就是航母。
难怪帝国一直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利修想，新月岛竟是一座移动空港，没有固定的坐标。
他们在恒星间流浪，经过重重精密的计算，进入行星轨道窃取阳光，一个周目之后，再毅然决然地脱身离开，继续寻找下一颗太阳。
以漫漫长夜为代价，他们享有黎明前永恒的自由。
alpha们混迹于人群中，和身边所有人一样呆呆望着这座城池，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不愧是队长。”卷毛艰难地移开目光。
阿尔温点头。
跟随AI的指引，下一站是中心城的佣兵登记处。
“喂，你小子还会开隐雾吗？”
不满于军中的腐朽，阿尔温早早退伍接手家族企业，成为他们中第一个脱离泥沼的人。
“看不起谁呢？”笑容中的意气一如当年，曾经的伊芙兰第一侦察展开外骨骼，庞大的机械将四人包裹其中，蒙尘已久的机甲发出兴奋的轰鸣，
“坐稳，我要加速了！”
“靠！”
狂风将言樾甩出车厢，alpha落地包裹进地狱犬，紧咬隐雾不放。
卷毛吹了声口哨。“快，别让他追上！”
美丽的城池里，人们惊骇地看着横冲直撞又异常灵活的两架机甲，执法队抬头，为这场少年心性的竞速会心一笑。
落地后贴心地送上两张罚单。
人潮汹涌的登记中心外，卷毛尴尬地摸摸鼻子，利修望天，顾不上竞速的输赢，阿尔温和言樾灰溜溜地缴完罚款走进场馆。
环绕四周的虚拟屏播报着今天的日出和日落时间，机械音重申新月岛的规章与秩序，在这里星网不被允许使用，伊莎贝拉体感系统也只是异乡人的过渡。
他们一行人按照指引测完体能，经过三项意志训练，拿到初级佣兵资格证，随后他们体验了最新的寒星系统。
六年前学院赛上，少年们亲眼见证了它的诞生。而今在这里，他们再一次震撼于它的不可思议。
六年时间，谢菲和黎明研究组无限次地改进，它已不再是体感系统损坏之后的备选项，寒星系统的机械效率彻底高出昆西—德拉体感系统一截，对机甲师体力的消耗更低、操作反馈结果更精确，而且机甲操作不再依赖神经接点，这也意味着机甲失去了它最大的弱点。
这几乎是划时代的改进。
要知道神经接点断联星际战场机甲坠毁的最主要原因。就像星舰的舵机和能源舱一样，体感系统是星际公认的机甲薄弱点。千百年来，帝国的机械师想过多种方法，包括安置防御板、更改接触材料，就是为了保护脆弱的神经接点。
而寒星系统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实战中如果一侧神经接点被切断，无论是手操还是异侧控制、启动备用指令，机甲师有无数种方式来弥补，只要核心尚存，新月岛的机甲永远能战至最后一刻。
而它最大的意义与价值还不在于此。对体能的需求和肢体的灵敏度要求降低，意味着机甲师的准入门槛降低。
残疾者、少年或是伤痛退伍的老兵、无数因体能不够上不了军校的普通人、低等级的beta，甚至……omega，只要勤学苦练，操作得宜，他们未必不能成为机甲师，极高的机械效率快过身体的反应力，躯体的一切缺陷被抹平，那一刻他们全然不输高等级的alpha。
机械的意义正在于此。
作为身体的延伸，弥补肉身的软弱，贯彻永恒的人类意志。
它不为强者变得更强，不为掠夺剥削弱者，而是为永恒的平等而发展，因人类对世界的渴求而存在。
从人类第一次看见飞鸟的羽翼开始，这种渴望就已扎根灵魂，古地球的人们仿照雀羽造出风筝、飞机，他们向往天空，向往无尽的星辰，于是离开故土探索宇宙，虽千万年颠沛流离而不能息。
带着对天空的向往，他们发明烈风、北风与彗星；崇拜陆上的猛兽，造就泰坦、隐雾与地狱犬；羡慕水中游鱼，于是有了星舰、航母与战列……
无论强大如alpha还是弱小如omega，身而为人类，这份对星辰的憧憬与渴求是共同的。
卷毛看向示范区，中年的beta机甲师只有一只手一条腿，操作却异常沉着而熟练，试飞的北风穿过一个又一个障碍，残缺的躯体带着一颗健全的心直冲上云霄，他看到无数憧憬而复杂的眼神看向这边，听见喜极而泣的哭声，听见人群的欢呼，听见无数悲楚的心声。
受限于性别与体能，他们曾不被允许踏入alpha的世界。
现在寒星系统归还了这份权限。
alpha们神色复杂地望向那架伟大的杰作，身为现有秩序的既得利益者，理智告知他们其中的威胁，但……
“他一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言樾喃喃道。
“如果伊莎贝拉不肯认，那就我们帮他写。就算记录流传不下去，总会有人记得……”
他的语无伦次熄灭在同伴的目光中，那是残忍的赞同却不认可。
alpha突然挫败地垂下手。
他前所未有恨这个温暖的箱庭，恨这片出生就存在的，以保护之名困住所有人的罗网。
这张网存在太久了，利修想。
久到星际人对此习以为常，久到它已经深入人类的生存与“幸福”，密不可分。
最后他们做了最高级的入岛测试，无一例外没能通过，试场出口，有人在那里闹，那人自认身体素质和意志力测试都没问题，为何偏偏无法通过这最后的入岛测试。
监考官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因为你还有牵挂。”
“基地只收走投无路之人，你是吗？”
那人哑然失语，远远听到beta带着怅然的安慰，
“没通过是常事，也是好事。”
他与故土家园尚有无法割舍的联系，而他们早已不是。
alpha们在一片震撼与怅然之中回返，回程的机甲上谁也没说话。假期就这两日，明天他们就将返回帝国，新月岛上的种种就当它是一场梦。
因为摇的临时号，他们并不住一起。这次轮到卷毛开北风，将他们一个个放下。
最后机舱里只剩了他和利修。
关停伊莎贝拉系统，改换手操。
“你不准备回去，对么？”
卷毛向来是他们中最细致最敏锐的一个，哪怕他有他们中最大的块头，看着就不好惹的强大体格。
可这样的人在学院赛里将能源物资计算到毫厘，在醉酒后依然察觉到“阿尔弗雷德”情绪的不对，言语中无声的告别。
利修没有回答，
alpha伸出藏在身后的手，临时终端上的“通过”证明了一切。
机甲师没有回头，却是鼻子一酸。“那我送你一程。”
“谢谢你，阿廖沙。”
北风没有回返住宅区，而是停在核心区的边缘。
利修拥抱了他年少时的伙伴，
卷毛再也忍不住，“等我安顿好莫洛佐夫……”
可安顿好又能如何呢，alpha无声地落泪，就像监考官说的，他们在故土尚有无法割舍的牵挂，即便加入也只是拖累。
注视利修远去的背影，
他无比钦佩他割舍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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