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修没有回头,也没有犹疑。
在整片数据墙最薄弱的地方,接入一块细小的数位板。
装饰性的镜片开始发亮,数据从眼前的电子屏流淌进庞大的防护网。
他毕竟姓着昆西,昆西—德拉体感系统的昆西,当年伊莎贝拉的制造者之一,这世间最熟悉数据的昆西。
虽然当年离经叛道背离家族志愿选了指挥系,他于机械与数据一道依然有异于常人的天赋。
每个人的数据都有极其强烈的个人特点,凭着对故友的了解,他竟是在完美无瑕的防御网中破开一条路,隐蔽而小心地一点一点侵入。
利修耐心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这些年,因为阿尔弗雷德,他查到了太多太多,几乎是触目惊心的证据与真相,头顶虚妄世界的蛋壳只剩薄薄一层,少年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他知道,打破它就是**裸血淋淋的真相,也知道他已经引起伊莎贝拉的注意,打破的那一霎那就是他的死期。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间他度过了许多年,千年来无数智者看破一切而明哲保身缩回蛋壳。
只有他执着地不肯退却。
“阿尔弗雷德”究竟是谁?
循着新月岛基地查到长乐星群,查到月岛,窥见非法实验与交易的一角。
如若果真如他所想,
那么新月岛就不是新月之岛,而是“新·月岛”,茫茫星海崭新的月岛湾。
如果那样,他要的一定不是自治权,而是复仇与颠覆。
他恨的只有联盟吗?不,一定不是的,利修想象那样的处境,毛骨悚然,如果他是他们,会恨这世上一切alpha,一切如月岛之上嬉笑放纵的位高权重者。
利修闭上眼。
突入成功的那一刹那,基地的警报拉响,一切虚幻的蜃境消除。
利修痴痴望向那座白塔,
他举起双手等待着被逮捕,露出一个解脱而愉悦的笑容。
冥冥中像是命运,昆西的后人注定被声导鱼雷所吸引,再一次与星际级的AI系统纠缠不休。
而每一次都关于人类存亡的重大课题。
他听到一声叹息。
“利修·法尔萨斯·德·昆西。”
“你本不必参与其中。”
屏障被突破的一刹那他就在了。
极高的敏锐度和思维能力,任何时候都能作出正确决策,兼备人性和利益最大化的考量。
早在当年学院中遇见利修的时候他就知道,在所有的朋友中,他是最适合这个计划的人选。
谢菲却无意拉拢一个阳光下生长的少年。
“这是我们的仇恨,也是我们的责任。”
但此刻他们都清楚,从利修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杀了我,或者留下我,队长。”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过往的一切无关。”
“我来寻找一个真相。”
这不仅是他的困惑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困惑,帝**中只顾相互攻讦,在与联盟开战前,他们蹉跎的军旅生涯似乎消耗在无穷无尽的“悠闲”中,一切和平安宁,帝国繁荣如初。
可他隐隐有种预感,无论是帝国还是这个世界正在一点一点显露颓势。
核心星以酒精,药丸和安慰剂为生的年轻一代脚步越来越虚浮,一年一年,缩睡机发明,工作时间被消解,他们在星网中度过五分之四的人生,似乎生命的意义只剩下快乐,无穷无尽的狂欢,夜夜笙歌的醉生梦死。
科技在发展,然而边民的生活一日胜过一日的艰难,财富与资源永远在向上兼容,alpha与beta,beta男性与女性彼此攻讦,生产力的发展并未带来同等的幸福,只有无穷的压迫与倾轧。
哪怕忽略社会因素呢,二十年来边星极端天气、异常灾害频发,一年低过一年的新生儿出生率已经跌落一个不可思议的水平,畸形的性别比例,这些年几乎绝迹的omega,还有帝国虽然尽力压制,但依然流传出的星兽传闻。
可是伊莎贝拉的星网之下,依然一片海清河晏。哪怕帝国和联盟军因星兽潮而停战,法兰星听到的版本也完全隐去了星兽的痕迹,变成帝国体恤将士,和平解决边境问题。
他几乎被这样的虚假逼疯,今日他抛弃一切站在这里,只为了乞求一个真相。
又是一声漫长的叹息,谁在那端无奈地妥协。
“那么,利修,”
“这个世界即将走向末路。”
“什么?!”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几百年,就在我们这一代。”
“谢骊预言我们逃不过这次大劫。”
只搭了龙骨的诺亚方舟在无穷无尽的阴谋中溃灭,走投无路的黎明组长竟不得以求助于一个孩子。
又无端蹉跎了十余年。
“声导鱼雷最关键的功能,并非‘反伊莎贝拉’,而是意识暂存。”
谢骊当然不会想到十年之后那个孩子用它替考。
它本是最后的办法,
与黎明相对的“极夜”计划。
把普通人的意识暂存于星网中,继续过和往常无差的生活,剩下的战士携手捍卫家园,死去即被声导鱼雷捕捉进入虚拟世界。
最好的情况,他们活下来,连同脚下的故土,那些身躯得以保全的人重返现实重建家园。
坏一点的情况,他们活下来,但是行星被星兽吞尽,声导鱼雷带着最后的方舟流浪,就像千年前流离失所的远征军,在宇宙间寻找新星系的恒星与新家园。
再次一点,身躯与故土尽数焚尽,人类文明的火种留存于那方狭小的匣子,虽不再有未来,但只要声导鱼雷夜以继日寻找能源,现有的一切也得以保全。
最差最差呢,至少他们能在睡梦中死去,不必经历星渊的拷问与折磨。如若世间果真有轮回,他们尚能带着没有裂痕的灵魂重返人间。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吗?”
“很遗憾……是的。”
现在游荡在星海中的星兽群不过是三两残支,帝国科学院和龙血树“唤醒”的那些也不过是新生的幼年体。
可一只落单的纳塔利安就足以剿灭联盟半支第玖军;一群发育不足的奇美拉——幼年体的幽灵船就令帝国与联盟如临大敌。
真正的星兽潮来临,他们又该如何呢?
“就不能像开国那年……”利修不再说下去,突然为自己的话感到可笑。
开国那年全民皆兵,每个人都有赴死的血性与忠诚,他们用生命爱着新生的帝国,可是今天呢?
“你看他们。”
声导鱼雷的化身带他进入数据深处,那里是伊莎贝拉密密麻麻的罗网,还有无数陶醉其中的小飞虫,被捕蝇草的蜜糖所吸引,它们无知无觉滑入深渊。
“如果今天我断了星网,全星际的自杀率会上涨五个百分点。”
谢菲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千年来,他们已经被统治者蓄意养废了。
五小时工作制,三休日,无穷的假期与节日,免费虚拟仓申领权,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诱惑……
帝国以此换取臣民的支持,换取beta从核心的领域离开。
很多岗位其实人力效率远不上机械,但帝国还是拨下高额补贴雇佣核心星的成员,为什么?
人终究是有惰性的。
既然轻松的岗位也有不菲的工资,那为什么要努力呢。缩睡一小时,摸鱼五小时,营养液再这么一叼,痛痛快快玩十八个小时,人生难道不快活吗?
思考多累啊,工作创造都好烦,那是alpha该做的事,我们beta操心这些干嘛。
啊?你说帝国的军政、决策。那都是金鹿宫的大人物该关心的东西,关我们平民百姓什么事呢。
而伊莎贝拉的性别锁隔开的那头,面对alpha,尤其贵族世家的alpha继承人,星网灌输的诱惑与怠惰荡然无存,他们被教导着上进,夺取各行各业的统治权。
千年来,这是个明晃晃的阳谋。
就这样帝国培养出一代又一代无智的拥蹙,皇权之下听风就是雨的臣民。
利修一阵一阵地发寒。
和平年代这样的“愚民”或许有利于政权的稳定,但是生死存亡之际呢,指望那些真实与虚幻都分不清的臣民上战场吗?
而如今灾难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你没猜错,我们确实是反叛军。”
“如果没有灾难,我们会用百年,千年,无数个世代都没关系,终有一日积攒足够的力量,就像当年的联盟,以一场大战彻底改变星际间的秩序。”
“而如今不行。”
谢骊的失败已证明黎明无法在现有的秩序下升起,变革迫在眉睫。
可几乎矛盾的,真正的战事还未开始,绝不能在内战中陷入永无止境的消耗,于是本就悬殊的对局只能剑走偏锋。
他们决定以身入局,以二十年的光阴对抗千年历史的庞然大物,蚍蜉撼树般的不自量力。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白塔之下少年震惊的眼眸渐渐化为坚定,向来镇定的伊芙兰指挥几乎染上急切。
G7e的彼端,谢菲轻轻笑起来。
幸而这世间总有人愿意飞蛾扑火,总有人被那种绚丽的脆弱的事业打动,流露出坚定而亮晶晶的眼神。就像当年的李明石,又或是如今的利修。于是黎明的首席将薪火托付于他。
“如果我们最终输了这局棋,请你保全这一片‘极夜’。”
哪怕寒星熄灭,新月沉沦,哪怕这黎明永不会来。
“当然,这只是如果,”
“我还是更希望邀请你加入新生的共和国。”
写到这样的生活可耻的心动了(不可以被捕蝇草的蜜糖所诱惑啊喂!),但是设定帝国只这样笼络核心星的臣民,类似北京三环以内?边星的死活他们并不在乎(QAQ星际时代我可能依然是荒星上捡垃圾的边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极夜薪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