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不久的一切正如各位意气风发的少女所愿,因了上皇云有声心腹之一的内侍袁含念暗中倒戈,云有声暗中设局谋害众人的阴谋被揭露,据说甚至威胁到少帝云瞻洛性命安全。长公主云齐光借此为由,率领将门长女何无蒙发动宫变,将云有声软禁在京外一座偏僻离宫内。两个多月后,上皇云有声忽然病故,建德帝为母亲上谥号明顷,庙号高宗。
诸位志士受到少帝提拔,纷纷走上朝廷要职,大兴革新。然而等国事大有起色之时,云瞻洛忽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所谓的“证据”,以“毒害上皇”为罪名,大肆抓捕正在活跃的革新派人士——这前前后后的间隔,不过一年。
何无蒙与柳寻慧作为新党领袖被列为黑名单头号人物,两人逃走的计划才刚刚实行,便不幸被叛徒出卖,落入囹圄;段思纯当时正在西南,幸免于难;云齐光剪了头发易容成尼姑,勉强逃脱;许嘉辰在同样被扣上罪名的袁含念护送之下,仓促逃出京城。
“陛下,人犯已抓来了十几个了,您看如何处置?”
此刻夕阳西下,昏惨惨的光无力地投进御书房,映照着亲手缔造这场变故的人,建德帝云瞻洛那完全不复往日谨慎,只余阴鸷冷笑的脸,来传话的内侍不由得一阵哆嗦,仿佛那里传来了鬼魅的寒意。
云瞻洛带着欣赏与挑剔的目光扫了扫战战兢兢的内侍,继而声音低沉但似能冻人:“这点小事麻烦我作什么,等每次抓够了十几个二十几个,都拉到城外斩立决好了。”
“……是。”内侍接了这个可怕的命令,赶紧退了出去。
即便外表装傻充愣内里野心勃勃的人古来有之,但这一切如此真切地发生在当下的少帝身上,别说是当事人,连平民百姓都感到不寒而栗。
是的,云瞻洛先前那种万事紧张无依无靠的怯态是彻头彻尾的伪装。她或许本有一颗正常的心,只是早已渐渐被在高压多事的皇室生活、鲜血淋漓的争斗、自私冷漠的亲人等阴影中滋生出来的心魔侵蚀——既然如此,她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最初的模样。
好不容易坐上了天下最崇高的位置,本该享有与之相匹的至高无上之权,谁知身后还有个强势冷酷的母亲处处掣肘,且幼年时期,这个母亲也从未给予过自己一分温情,只有冷嘲热讽与批评打压——母亲既不念母女情深,我又为何要念?
何柳为首的这帮人来了,是个大好机会——夺权的帮手来了,万一有差错也可以让她们背黑锅;若是事情成功了,她们可以在自己的利用之下又给自己带来更多的贡献——你们的心意我收了,但是对不起,你们的命我也要了,因为这天下只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忍了那么久,凭什么我不能独占?
想到此处,云瞻洛那张俏丽的脸立马被快意、怨恨,以及恶毒的笑意扭曲的不成样子。忽然她心念一动,喊来另一个内侍,轻声交代了几句什么,说的时候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昨日还在湖畔离亭相庆年少有为功成名就的一群新秀,就这么莫名地沦为了死囚。
装载已被抓到的十几人那些囚车出发了。车中的人有大声痛骂的,有小声抽泣的,有沉默不语的,更有乞怜喊冤的。然而无情的囚车还是向法场滚滚而去。
何无蒙和柳寻慧被关押在最前面两辆并排的车里。车行少顷,听得何无蒙先叹道:“柳姐姐,万万没想到我们还是栽了,而且是栽在我们一心扶持的人手上。”
柳寻慧也长叹:“千算万算,算不过人心……”
这话题实在残酷,她不准备再往下说,却猛然想起来另一件要紧的私事。
天下太平,我们是看不见了;那么在一切行将结束之前,我把该说的都对你说来吧——对不起,还要让你多带着份愧疚离开人世。
怀着这般心情,柳寻慧抬起头,定定看向何无蒙,大声道:“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1)”
何无蒙立马明了这句诗的含义,怔怔抬头,灿灿星目久久凝视着她,最终苦笑:“柳姐姐,你的心意我明了,可惜我眼下连纠结的时间也没了……我只好等来生再给你答案了。”
“好,到时候我一定先去找你。”柳寻慧的脸上泛起了最后一抹笑。
鬼头刀举起的时候,何无蒙凛然注视台下看热闹的人,朗声向天地作了最后的宣告:“今天我何无蒙是死在法场上了,但是我这一辈子算得上做了想做的和该做的,问心无愧。至于有罪无罪,自有公正人明白。这天地,我来过了!”
柳寻慧最后握了一下何无蒙的手,吟诵了一首古诗:“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为蝼蚁食。(2)”
伴随着台下此起彼伏的窃语声、叹息声、咒骂声、哭泣声,鬼头刀一闪落下。
几天的逃亡担惊受怕舟车劳顿,乔装打扮的许嘉辰疲惫不堪地倚在某间简陋驿馆房间的榻上,一抬头见同样改头换面的袁含念回来了。
“小征西将军何无蒙、吏部尚书柳寻慧,连同其她三十多人都斩首了,拒捕或者试图逃跑被当场打死的据说还有将近十个。目前就知道江南道监察御史段思纯和长公主云齐光成功跑了。何柳段背后都是有几百年历史的世家大族,云瞻洛趁机把这三族人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袁含念越发觉得自己翻阅邸报的手指灌了铅一般沉重。等她又翻过一面,扫到某个地方,脸色刷地白了一圈,哗地一声就将邸报撕成两半,团起来就要扔掉。
许嘉辰当即猜到准是有什么对自己而言更不好的消息,眼疾手快地将邸报抢到手里,展开又拼起来一瞧,顿觉晴天一个霹雳,扔下邸报冲到门口:“不行,我要回去!”
袁含念死死拉住许嘉辰,许嘉辰明知袁含念是练家子,根本挣不过,拼命挣扎。
“你疯了?!你回去只能是送死!”
“云瞻洛狼心狗肺,兔死狗烹,杀我还有那么点理,但我母亲是无辜的啊!”
没错,方才邸报上有一条消息是许嘉辰母亲,御史大夫许道君被捕,打入死牢。前面何柳段的家人因了家族背景加持才死里逃生,而许道君做官前是纯纯的平民,哪里还能幸运?
“你也看出来了,云瞻洛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德性,你就是回去了,她也不见得放过许大夫啊!”
听得这句,许嘉辰突然平静下来,紧紧闭上凤目。袁含念真怕她这般平静是暴风雨的前奏,赶紧使劲抱住了她。
许久,许嘉辰咬了咬牙,睁开眼睛:“我还是要回去!”
“为什么?!”袁含念用变了调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问。
“假若以我一命来换我母亲一命,她能活下来自然是再好不过,而且凭她的脾气和本事,绝对不会放过云瞻洛。假若我们母女真的都死了,那正好叫天下人都进一步看清了云瞻洛是个什么玩意,民愤难平,这个皇帝还怎么做?”说着说着,许嘉辰竟笑了起来。
“你……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我要你活着!你在宫里待得久,见过那里面的勾心斗角,也知道我们先前都是怎么安排的。我要你在以后反对云瞻洛的人里面当个关键人物……”许嘉辰接下来的话里充满的悲慨,“完成我没办好的事情——”
“叫这天下真的四海清平,安居乐业。”
深夜,某间刑部死囚牢里,墙角靠着一个身负枷链的女人。此人便是许嘉辰之母许道君,母女两人的眉眼容颜是九分多的相似。
经过白天的严刑拷打,她的双腿如今是完全折断了,十指也废了。偏生御史大夫就是一身的硬骨头,自始至终眼神没变过,只有凛然与蔑视,更没有说一句话。最终的口供,是云瞻洛新提拔的刑部尚书根据云瞻洛想看到的意思凭空捏造的。
空气原先一片死寂,此刻却猝然传来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这间牢房的门被咔地一声打开,进来四个人——两个侍卫押着一人,后面跟着个身量犹小的云瞻洛。
一直刚骨铮铮的许御史,居然在看到被押来那人的一瞬间崩溃,泪流满面,嚎啕不已:“闺女啊,你怎么这么傻呀!你回来就是死路一条啊!!”
那人缓缓抬头,正是她的女儿,许嘉辰。她的面容憔悴了许多,原本整齐如瀑的秀发散乱,红润的皮肤变得苍白,上面不是灰尘就是鲜血,只有那双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凤眼依旧闪着清光。她久久凝视着生身母亲,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一句:“娘,儿不孝!”
“你说什么呢!你根本没有错,错在……错在……”说到这里,许道君被泪光模糊的双眼射出寒光,锁住后面的人,咬牙切齿,“云瞻洛,你母亲先圣明后昏庸,你表面纯良内心残暴,枉为景国国君!”
“母女情深演完了吗?我可是看腻了。”话音刚落,一个侍卫手起刀落,许嘉辰的头顺着不平坦的地面滚到了许道君脚边。还不等许道君悲痛欲绝,另一个侍卫张弓搭箭,一箭将许道君穿心。
云瞻洛走上前来打量了一阵,而后恨恨地说:“跟处理别人一个样,烧了找个风大的地儿扬出去!”
“是。”两名侍卫不带感情地应声,抬着两具尸体下去了。
(1)出自古诗十九首之一的《西北有高楼》。
(2)南朝谢世基临刑前作的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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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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