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宴会当天,梁璁身着常服示“一家兄弟”之意,亲自在御街迎接南越诸王。
南越诸王中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大越王。南越诸国本就有血脉联系,大越王凭借多年积累的声望成为了南越诸王的领袖——仅限于梁璁南征之前。梁璁南征,大越王却展现了比较消极的态度,南越诸王多对他不满。此次宴会,本只有大越王应和。大越王只说为了南越百姓的安定,不应对抗大梁,诸王不置可否。谁知大越王对外战争不行,脑子一糊涂连对内的团结都做不到了。大越王“行共主之责”,逼迫南越诸王赴会。
梁璁满面春风的迎上,大越王笑的十分高兴,身后诸王则面无表情。最抵触的当属诸王中的左越王,脸黑的如锅底一般。
主客入座,把酒言欢。
梁璁身居高位,大梁重臣坐在左首,南越诸王坐在右侧。
本次盛宴的主旨是巩固梁越友谊,因而并不以讨论国事为主。大梁排演了十个节目,连同南越进献的两个节目共十二个。
揽月舞正排在第九个。
宴会开场,双方说了些客套话,不久便让第一个节目上场了。一队身着彩衣的舞女走上高台,随着奏乐起舞。
排到第七个时,宴会的气氛完全松弛下来,主客都沉浸在欢乐之中——除了左越王。
左越王一言不发地喝着酒,冷冷注视着与大越王热切交谈的梁璁。左越王是诸王中年纪最小的。父亲英年早逝,他又是左越诸皇子中最年长的,便被推举上位。梁璁南征,左越所有领土都被大梁侵吞,左越王现在只是空有名头。大越王将左越王室内迁,只思巩固自己在南越的地位,正好借此压制左越王室。左越王被大越王软禁,年轻气盛的左越王怎么受得了幽困之辱?他便下决心报复梁璁与大越王。
左越王摸索着手中匕首,决心在第八个节目之后——人们最松弛的时候,给梁璁一点颜色看看。
梁璁脸上扔挂着笑意,目光却掠过每一位宾客。左越王低头佯装吃菜。
梁璁带着探究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第八个节目的歌女行礼退场。
宋猗蕤身着白衣,走进宴会场地。
揽月之舞,起源于楚地巫祝之舞,本是为祭祀月神而跳。楚地文人墨客多赋诗文赞美揽月舞之柔美,揽月之舞也越发进入世俗,成为柔舞的代表。
南越恰巧与楚地毗邻,虽不属一国,文化上也有相近之处。
左越王见了宋猗蕤有些发愣。但事不宜迟,计划已经成型自然不能废弃。
宋猗蕤刚刚站定向宾客行礼,等着奏乐响起。左越王离席,上前叉手施礼:“陛下,臣生身之地与楚地毗邻,幼时也学过揽月之舞,愿进献陛下。”
梁璁似笑非笑,准许。
宋猗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原本的独舞如今却要硬加一个左越王。好在当时排演舞蹈时找了大量揽月舞原谱,其中也有双人式。
宋猗蕤当时为了更好地展现揽月舞,在吸取独舞精华的同时也详细分析了双人式。如今竟排上了用处。
乐声响起。不出宋猗蕤所料:左越王一个外行人只会最简单的楚地青年男女共舞的揽月舞。宋猗蕤迎合着他的动作,按照舞蹈的初衷注视着左越王。
左越王却一直向高位的梁璁瞄去。
宋猗蕤感到奇怪,并且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此时是两人携手跳小舞步转圆圈的动作。本来转到梁璁面前时,应该是宋猗蕤在外侧正对着梁璁。
左越王突然抢步上前掠过宋猗蕤,手中持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宋猗蕤下意识飞身上前,正用左肩挡住了匕首。
鲜血喷涌而出,立刻在白衣上晕开大片猩红。宋猗蕤失力地倒在了地上。
左越王已经被前来护驾的侍卫五花大绑了。
突发变故,梁璁好整以暇地看着惊恐的大越王与摇头叹息的其他诸王,以及愤怒的大梁文官武将。
正好给了他一个发兵的机会。
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倒在地上的宋猗蕤。姣好的面容愈发苍白,冷汗不断自额前落下。白衣勾勒出细腰的轮廓,血水滑落,楚楚可怜。梁璁望着他,心脏似被震颤着。
宴会中止。南越诸王被扣留在京城,左越王下狱,梁璁当即下诏征讨南越。
宋猗蕤救驾有功,除乐籍,送入宫城由太医治疗,授待诏之职。其姐宋佩葳封为六品司乐。
宋猗蕤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其实当时刚一扑上去,宋猗蕤就有些后悔了。狗皇帝梁璁,左越王想刺杀就让他去啊,顺便帮他报个仇。
虽说如此,他还是理性地思考了一番。
左越王想出个宴会上行刺的昏招,怎么可能会成功啊!!
万一他行刺成功,大梁的脸面往哪搁?大梁去哪找一个能迅速稳定形势的君主?有能力的早被梁璁杀了,没能力的上来还不如天天通灵让梁璁在阴间摄政呢!
再说真的行刺成功,作为与凶手“合作”(虽然只是合作跳舞)的没权没势的舞伎,什么下场还用多说吗?
话说回来,就从现实出发,他一救驾,自己和姐姐必然不会继续留在南坊了。如果要复仇,借此接近梁璁也是助力;就算不复仇,也至少能过上正常生活……吧。
宋猗蕤放心地晕死过去。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他和族中的堂兄们一起奔跑玩耍,看见母亲温柔地给姐姐梳着头发,看见父亲耐心地教他和姐姐写字。
又看见穿着囚服的父亲身上沾满了血迹。
看见瘦成一把骨头的母亲被放在床板上抬走。
看见被套上枷锁的亲人永远被风雪埋葬。
看见姐姐把被克扣的饭全都端给他。
痛苦早已深入骨髓,仇恨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怒火无论如何都不会平息。
那么,救下梁璁,是正确的吗?
冥冥中听见父亲的声音如风般呼啸而过,但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宋猗蕤睁开双眼。左肩被包扎着,隐隐作痛。轻轻拨开纱帐,正看见梁璁坐在窗前写字。
梁璁听见动作,回头望向帐内。
宋猗蕤起身跪地。来不及说些什么“叩谢圣恩”的话,梁璁把他扶回了帐内。
面前的帝王剑眉星目,眉宇间透着一股寒气,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两人目光交汇时,梁璁的眼中却如初春冰河解冻,一种隐晦的感情缓缓地流淌着。
“朕已将你封为待诏,以后就跟在朕身边罢。你的姐姐朕也命人接出来了。”
宋猗蕤刚想说些什么,但是被梁璁紧接而来的话打断了。
“你的父亲是宋伊尹。”梁璁的目光深沉,似乎要把他看穿,“你叫宋猗蕤。澧兰这个名字,是南坊的人起的。”
宋猗蕤的心脏剧烈地震悚着。他回避着梁璁的目光,仿佛那目光如同利剑般威胁着他的生命。
梁璁是不是在试探他?不合他的心意,是不是会死掉?
宋猗蕤迟疑着回答:“陛下,确实如此。”一句无实际意义的肯定。宋猗蕤大脑一片空白。
梁璁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你想让我叫什么?”
宋猗蕤更加慌张了,攥着被子的手颤抖着。
梁璁安抚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还是改回本名罢。这个澧兰,就当作待诏的称号好了。好不好?”
宋猗蕤呆滞地点了点头。
“做了待诏,要与朕寸步不离。那些世家子弟会的,你自然也要会。这功课可不少呢,宋待诏。”
室中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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