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冬,天气渐渐寒冷。宋猗蕤逐渐适应了宫廷生活,不仅参与照料梁璁的饮食起居,还经常奉皇帝之命办事。梁璁看着他遇事从容不迫的态度,也十分欣慰。
不巧的是——太妃病了。宫中没有太后,曹太妃由于家世地微也无子嗣,只是被尊为了太妃。梁璁近几年对后宫漠不关心。他一开始不受宠,也没人惦记着他的婚事;登上帝位的头几年时常为了政事恼火,阴晴不定,在一个雨夜强幸了一名宫女。那宫女竟在那一次怀了孕,诞下了皇长子梁祺,可惜难产而死。头回选秀梁璁选了一批心计低倾向高的贵女,暗中撺掇她们互相争斗配合自己在前朝对她们母家势力的打压,最后落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三年过去,贵女不是被斗死就是被斗残,在宫中苟延残喘;梁璁则是平步青云,彻底压制了反对自己的势力。梁璁也懒得参与后宫的事,随便找了几个安静沉稳无意争宠的女子丢进宫里领空饷。
帝王薄情寡义,由此可知。
梁璁并不满意梁祺做皇储。但好歹有一个,也能堵住悠悠众口。梁祺因生母过世,宫中又无高位妃嫔可以抚养,便一直养在太妃宫中。
因而太妃实际上是宫中除了梁璁外地位最高的人。梁璁心中挂念生母却无法尽孝,只能将思母之心尽付太妃身上。
太妃病了,梁璁应当亲自照顾。但是恰逢南越叛乱,梁璁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太妃。
于是宋猗蕤便被派去照料太妃。
太妃是个和善又节俭的人。太妃身着素服,披着刚拿出来不久的貂裘。宋猗蕤行礼,太妃轻咳两声,摆手示意他起来。
宋猗蕤看着眼前和善的太妃,不禁想起了之前飞扬跋扈的曹公子,内心里感慨一声。
此后宋猗蕤便常常留在太妃宫中,每日端茶倒水、洗涤换药,照顾可谓无微不至。
太妃也十分怜爱这个诚恳踏实的孩子。太妃话并不多,经常沉默地做些活计或是在佛像前默默跪半天。宋猗蕤也安静地做些功课或帮太妃抄抄经文。没过多久,太妃病愈。
这天太妃坐在庭院中,看着晶莹的白雪,突然想起家乡冬日亲眷聚在一起做女红时唱的小调。太妃眼微眯着,不由自主地哼了两句。
宋猗蕤正好听见,脑中一直回旋着这两句。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破案了,他姐唱过。趁着换药的间隙,宋猗蕤溜到司乐馆找到了宋佩葳,的确。宋佩葳当时在南坊时曾来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热爱歌唱的师傅名叫李瑞虹,她教了三年,宋佩葳就跟着听了三年山南海北的歌曲。她钟爱民歌,也曾唱过这几个冬日小调。
宋氏的家乡与小调的发源地相近,生活习俗也大致相同。宋佩葳在这小调中回忆起几分故乡的滋味,不知不觉就会唱了。
宋猗蕤听着他姐唱了一遍。的确能让人联想到一群妇女在冬日的窗下纺织缝纫的情景。
宋猗蕤揣着一颗兴奋的心回了太妃宫中。太妃见他难掩喜悦之色,便和蔼地询问了一句。
宋猗蕤很高兴地解释了一遍。他是多么希望这位和蔼的长辈能寻得几分故乡的滋味来安慰自己呀!太妃若有所思,便派人召来宋佩葳。
宋佩葳进了宫中,向太妃行了大礼。太妃望着她温婉安静又有些忐忑的样子,似乎看见了初入宫廷的自己,不由得生了怜爱之心。
太妃继续手中的活计,宋佩葳开始唱歌。恍然间又回到了在母亲与诸位婶母间玩闹的童年,似乎这漫长而又孤独的十几年宫廷生活只是在母亲膝上沉沉睡去的一个无聊的梦罢了。歌声停止,太妃看着宋佩葳低垂的双眸,很想把她留下来——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太妃当然知道梁璁想要什么。寻找一点点类似母亲的感受,寻找母亲的人生——然后再是一个孝亲的名声。
太妃就慢慢地给他讲着他生母的故事。年轻时虽与他的生母认识的比较晚,但也算是无话不谈。从幼年的故乡记忆,聊到自我的喜爱特长,聊到当时宫中的趣闻,然后再聊遥不可及的未来。
在这宫中,哪里有第二个知道他母亲生平事迹的人呢?
太妃打算慢慢地讲下去。不过有一个遗憾,梁璁现在不会再听与他母亲无关的事了。
梁璁与他的皇兄们争夺皇位时经常问他们的母妃的故事。其实故事还没讲完,梁璁就登基了。然后这些故事,也没了讲下去的必要。
或许她其实也是一个很想表达自己的人吧,可惜这么多年的压抑让她不能顺畅地表达了。
其实她更想讲讲自己的故事。从小到大,她一直在听。后来开口说话,讲的也不是自己的事。唯一一个有可能听的早已逝去,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姑娘,会是一个合适的听者吗?
当夜梁璁来到太妃宫**用晚膳。南越的局势初步平定,梁璁这才闲了下来。
宋猗蕤与宋佩葳侍候在一边。太妃慈爱地看着他们,对梁璁说道:“皇帝,哀家看佩葳这孩子很好,便把她留在这里侍奉吧。”
梁璁点头默许,正好瞄到身旁站着的宋猗蕤难以压制的嘴角。
今夜的折子并没有多少,梁璁很快批完了。他静悄悄地走到宋猗蕤身后,看着宋猗蕤专心致志地写着习字。
宋猗蕤察觉到空气的凝滞,回头正对上梁璁带着笑意的双眸。他刚要起身行礼便被梁璁制止。
梁璁吩咐宫侍捧来一个锦匣。宋猗蕤打开一看,是揽月舞的服装。
宫侍识趣地退下,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暖融融的烛火在墙上晃着影子。
“宋待诏,朕可不想再错失欣赏揽月舞的时机。”一面说道,梁璁抬手取下了宋猗蕤头上束发的发簪,青丝如瀑。
宋猗蕤迟疑地站起身:“陛下,要换衣服吗?”
梁璁并不回答,只是注视着他。
那看来是不得不换了。宋猗蕤刚想抱着衣裳去屏风后换,却被梁璁拦了下来。
“宋待诏不能在这里换吗?”还是这看起来竟有些含情脉脉的眼神。
宋猗蕤试图解释些什么:这套服装并不是一套就行,得把外衫全部脱下才能换上。但是想了想,估计解释了也没用。
遂心一横,两眼一闭就是脱!
宋猗蕤垂着头不去看梁璁。梁璁默默地注视着被单薄中衣覆盖着的青涩躯体。宋猗蕤尽力以最快的速度套好衣服,再把系带死死地系扣。梁璁浅笑一声,宋猗蕤的脸上泛着红晕。
梁璁并没有吩咐把配饰一并拿来。宋猗蕤只是披着一身朴素的白衣,披发跣足,却有谪仙之风。
宋猗蕤试探性地扬起衣袖。似乎没忘完,应该应付的过去。
宋猗蕤垂着双袖在殿中转了两圈,随即开始了舞蹈。白净的衣衫勾勒着他优美婀娜的身姿,两条长袖拂过地面,竟真像月光洒在尘世。
梁璁目不转睛地看着宋猗蕤。可惜现在是冬天,打开窗户先进来的或许不是月光,而是冷气。
假使皎洁的月光与眼前的谪仙共舞,又当是一番如何的景象呢?
不过没关系,这世间的月亮不就在他前面,为他跳舞吗!
眼前的宋猗蕤半跪在地上,双手向上托举。梁璁知道,这是原排演中设计的月光倾泻的场面。他看着宋猗蕤深情地注视着并不存在的月亮,过了许久,宋猗蕤才站起身来,行谢幕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猗蕤的周身似乎泛着白光,如同月亮顺着云彩跳入尘世,站在他面前。
梁璁轻轻地抱住了他。有了月亮,再漆黑的夜也不会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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