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陶梨的日记 1

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是舒婷的诗集《双桅船》。

“这本诗集送给你。里面有一首《致橡树》,我很喜欢。或许……你可以看看,除了梨树,世界上还有很多不一样的树木,它们以不同的方式站立着。”

我接过书,封面上是淡蓝色的海浪和帆船。书页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和她指尖的温度。

我紧紧攥着书,指甲掐进了掌心,才勉强忍住眼眶里突如其来的酸涩。

“谢谢……顾老师。”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不客气。”她又笑了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去吧。”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跑到无人的楼梯拐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敢大口呼吸。怀里那本诗集,滚烫得像一块烙铁。

二零一四年十月二十日星期日微风

院子里的梨树,叶子落得更多了。我搬了张旧藤椅,坐在树下,翻看着顾老师送我的诗集。

《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一字一句地读着,心里受到巨大的震动。

这是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关于爱情的观念。独立,平等,并肩站立。不是依附,不是索取。

我一直觉得,梨树是美的,清雅的,安静的。就像我以为的爱情,或许是温柔的陪伴,是细腻的牵挂。

可这首诗告诉我,还有一种爱,是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也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那么,顾老师呢?她像什么树?她不像橡树那般刚硬,也不像梨树这般柔弱。她像……像一棵北方的白桦,清秀,挺拔,骨子里带着一种不易折的坚韧。

如果……如果我能像《致橡树》里写的那样,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那么,我首先得成为一棵树。一棵能经历风雨,能扎根土地的树。

我能吗?

我看着光秃秃的梨树枝桠,想象着明年三月,梨花盛开的景象。那该是怎样一片洁白如雪的光景?那时候的我,会在哪里?会不会有勇气,去触碰一下,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光?

奶奶在屋里咳嗽了几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现实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回。我合上诗集,把它紧紧抱在胸前。

心里有个声音,在微弱地,却执拗地响起:我想试试。我想离开这里。我想……成为能和她并肩的,一棵树。

哪怕,只是为了不辜负,她送我这本诗集时,那双带着期许的,温柔的眼睛。

二零一四年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五 晴

一整天,心里都空落落的。没有她的课,日子便显得格外漫长而乏味。数学公式像纠缠不清的藤蔓,历史年份是干瘪的虫壳,一切都失了颜色。

同样是老师,为什么唯独她的言语,能像春雨一样,滴滴渗进我龟裂的心田?

奶奶去大姑家了,晚上只剩我一个人。放学后,背着沉重的书包,慢吞吞地挪向那个空荡荡的、不再有炊烟和咳嗽声等待我的家。

经过教师宿舍楼时,脚步不自觉地放得更慢,视线鬼使神差地飘向二楼那个熟悉的小阳台。

心跳,就在那一刹那漏跳了一拍。

她站在那里,倚着栏杆,正对着我微笑招手。傍晚柔和的光线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不像平时讲台上那般带着微微的距离感,此刻的她,更像一幅温暖的、流动的油画。

“陶梨,来老师宿舍一下,帮老师个忙,尝尝味道正不正!”

她的声音穿过薄暮的空气,清脆得像玉珠落盘,却又带着一丝柔软的牵引力。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紧紧绞住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那里已经被我磨得有些起毛。心里乱成一团,是惊喜,是惶恐,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自惭形秽。

等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她已经下了楼,站在宿舍楼那道小小的铁门边,笑盈盈地望着我。

那笑容太有感染力,像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我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像被施了咒语般,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她的私人领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小沙发,还有那个……最抓我眼球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很多书名我连听都没听过,《存在与虚无》、《荒原狼》、《沉默的大多数》……还有更多诗集,它们安静地立在那里,像守护着一个个浩瀚而迷人的秘密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是阳光晒过被子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那种独特的、像雨后青草又带点书卷墨香的味道。

她让我在小沙发上坐下,自己转身进了厨房。我拘谨地坐着,背挺得笔直,手指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可内心的浪潮却一波高过一波。

这种被邀请,被需要(哪怕是帮忙尝菜),被温暖气息包裹的感觉,我已经多久没有体验过了?

和奶奶给予的亲情温暖不同,这是一种更让我心跳加速、心神摇曳的温馨。

香气先从厨房飘了出来,是酸甜诱人的焦香。随后,她端着一盘色泽金黄、勾着晶莹芡汁的锅包肉走出来。我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认真地落在她身上。

她随意绑了个马尾,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耳边,身上穿着一条印着棕色小熊图案的围裙,中和了她平日里的那份知性,添了许多生活气的可爱。

而且,她没有化妆,纯素颜的脸干净透亮,皮肤好得不像话,眉眼清晰,唇色是自然的嫣红。

“好可爱……”这三个字像不受控制的泡泡,在我脑海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当她俯身将盘子放在我面前的小桌子上时,那股淡淡的清香更清晰地笼罩了我,让我的呼吸都为之凝滞。

她又转身拿来两碗米饭和筷子,在我身边坐下。

“快吃吧,一会凉了可就不好啦~”她声音轻快,率先夹了一大块金黄的肉片放到我碗里,“你多吃点,现在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得很慢,很珍惜。外酥里嫩,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是我从未尝过的、属于北方的豪迈与温柔交织的味道。

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拉长,再拉长。因为我知道,走出这扇门,等待我的,只有空寂冰冷的房屋,和漫无边际的孤独。

她和我讲东北的雪,冬天能积半人高,上学时要踩着前人踩出的雪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课间时,整个校园都沸腾在打雪仗、堆雪人的欢闹里。

她说起这些时,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那些洁白的、冰冷的雪,在她记忆里是滚烫的、闪着光的快乐。北方的人,似乎总有一种魔力,能将童真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不被成长的尘埃掩埋。

她还说起在黔城大学的日子,那是她第一次远离家乡,来到湿热的南方。饮食不惯,气候难耐,想家想到偷偷掉眼泪。

但她的舍友们来自天南地北,性格各异却意外地合拍,一起熬夜复习,一起疯闹,一起用做家教攒下的钱,去看大西北的苍茫戈壁,内蒙古的辽阔草原,还有江南水乡乌镇的袅袅炊烟,景德镇瓷器的温润光泽……

她的人生,像一幅徐徐展开的、色彩斑斓的画卷,每一笔都勾勒着自由、广阔和无限可能。

那是我只能在书本和梦境里窥见的世界。我安静地听着,几乎没有插话,只是把她提到的每一个地名,都像珍藏宝石一样,悄悄镌刻在心里。

不,我不是只想自己去看看。

我心里有一个更隐秘、更奢侈的愿望——我想和她一起去。

想和她一起踩在西北的戈壁滩上,想和她并肩看草原的落日,想和她在乌镇的摇橹船上,听细雨敲打篷顶。

这个念头让我心惊,却又带着罂粟般的诱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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