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鬼混!老子让你出去鬼混!”父亲抡起木板,雨点一般劈头盖脸地朝春嫣砸下。

她懵着踉跄地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父亲。他的指甲抓着木板咯吱作响,面色通红地再次举起。

倪春嫣反应很快,一转身拔腿就跑。他在身后狂追。可手中有这么重一块木板,没能追上。春嫣一直跑到冰冻的田埂上,弯着腰喘大气,喉头渐渐涌出血的腥味、胃酸的酸苦。胸腔剧烈地疼。跑得太猛了。里面出了汗,棉毛衫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冷得激灵。

还好冬天衣服布料比较厚,胳膊上只是青了几块儿。和几天前才愈合的、背上的腿上的伤疤比起来,也算不上什么。

倪春嫣一屁股坐倒在田埂上,大口喘着气,一把抹干双眼中的泪水,痛定思痛地默默回想,自己怎么又得罪他了。往常家里都会有些禁令。比如帮他洗衣服不能隔夜、煮的饭不能太硬、不能当着他面和继母吵架、不能私自使用蚊香……

这次是为什么,她都尽量避免回家了。

……

她忽然想起一天前,继母一脸欠揍表情地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月事。倪春嫣没理会继母,狠狠白了她一眼。她明白这个老娘们在想什么龌龊的东西。

“没结婚女人生孩子,要没脸啊!”继母的语气也是突然凶恶。

倪春嫣还是没说话,弯腰绞干手中的衣服,晾在绳上,出门去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顿正经饭了,活着就不错了。还能顾什么例假正不正常么。

……人活得都不饿了。

大抵是继母把这件事告了状吧。

天空像拉幕般又抹了层黑,深蓝色的一簇腰带就被淹没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入夜时分。

多事的娘们,这么大年纪也生不出一儿半女,看不得我一点好。倪春嫣在心中恶狠狠地骂,支撑着站起来,拖起疲惫的身躯,逆着月光漫无目的地踱步。

会这样一直下去。

一直到死。

她一边走一边哭,哭不出声音。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冻住的土渣子上,也就瞬间凝结了。父亲是有前科的人,在倪春嫣出生之前就因为斗殴坐过牢。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解脱了。上法庭告父亲家暴,分了些财产改了嫁。临走那天也是多看了眼不足餐桌高的小春嫣,在心里丢下一句自求多福。

倪春嫣顺着田埂无边无际地走。

风在旷野上呜呜咽咽地穿梭,透过她单薄的尼龙大氅子,一阵阵地发抖。跟个筛子似的。

零度的天气。

倪春嫣也想着今后要怎么过,如果不再问父亲要生活费的话。

她中学就辍学了,这么多年,在这个偏僻的荒郊野岭也找不到工作。到外面去闯,连最基础的本钱都没有。全家还指望着她换回一笔可观的彩礼,填补一下倪父早些年赌博欠下的债务沟壑。

今天看来是回不去了。

杂草干脆地在脚下发出裂响,手机屏幕的荧光照着倪春嫣清瘦惨白的脸。

“冷哥,你在打战场吗?”

破天荒第一次在战场开放的时候给她发消息。她可能最烦在打战场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什么信息条。毕竟殿堂局高手如林,就连冷哥这号人物都不能有半点分神。

果然没回她。她摁掉手机,揣回兜里。

“呜呜呜……”草丛里什么东西在呜呜地响。倪春嫣被吸引了注意,走过去,俯下身。不知道是个什么动物的幼崽,粉色的像是小老鼠,闭着眼睛,身上没有毛,四个小爪子朝着天发抖,窝在乱草中快被冻死了。

是个生下来没几天的小狗。眼睛没睁开,约莫是野狗生在草堆里的。野狗也难活。这么冷的天,常被附近农户打了去炖。

倪春嫣插着兜起身走开了。

还没走两步,苦涩便如火山爆发一般,从胃里直冲向大脑,冲得人头嗡嗡地疼。

恸哭。

无人的荒野上,就听见她哭得凄惨。

滴滴滴。冷哥回消息了。“没打。怎么了?”五个字。态度冷得春嫣仿佛能看见李渊和不耐烦地板着脸。她就是在打战场。就是刚打完一局有空回消息了。

还说没打。

倪春嫣哭得发抖,但她装作没事。拍了张怀里小狗的照片发给李渊和。“捡的狗。给你看看。”

“家里让养?”秒回。

“不让。”

“扔了,活不了。”

……

“没事,我也活不了了。”

泪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倪春嫣的情绪一触即溃。本来是去那个女人那里找点安慰,她就会说这种话?

没事,我也活不了了。这条消息发过去,更像是在赌气。怀里的小狗几乎不动了,后爪还在一抽一抽地痉挛。

倪春嫣的心更痛了,孤注一掷地把脆弱的骨肉揣进了大衣里面。接近心脏的位置,再冷,也能恒温。

看见春嫣发来的消息,李渊和愣了几秒,打通了她的电话:“在哪?你,在家吗?”语速很快,像是质问。

和她平时也一样。

“不在。”倪春嫣老实地回答,尽力忍着不带哭腔。

李渊和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立刻猜出了原委。没问多余的问题:“你在哪?”

“在老家,别报警。”没忍住。春嫣说话的时候咬着牙,还是哭了出来。

别报警,倪春嫣更像是在哀求她。以李渊和的性格,倪春嫣感觉她必定会去报警。她要是报警了,倪春嫣回家岂不是完蛋了。

“我不报警啊。”李渊和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承诺,“发个定位来。”

“干什么?”要干什么?发定位有什么用?倪春嫣哭得停不下来。

“不干什么,查查天气。”李渊和没劝她冷静,自己倒是先冷静了下来,“天气挺冷的。”

田埂的小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两道灯光。逆着光看不清。但倪春嫣还是认出了是他父亲的老爷车。

“我爸……追过来了……”她哭着对电话那头说,哽咽着,声音都在颤抖。

哭声都放得轻了。

倪春嫣笨拙地跳进路旁深深的排水沟中,蜷缩着身体呆在里面,还紧紧抱着那只不知死了没有的狗崽。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泥泞的夜色中,车灯没有照到沟里瑟瑟发抖的人。

他走了。

沟里有积水,并不全是冰。也不全是冰和水,还有软烂的污泥。乌七八糟的,散发着臭味。透过鞋底湿了袜子,冰凉。她抬了抬脚,又放下了。

哪里都是脏的。再说已经湿了。

“位置。”李渊和没有感情地重复了一遍。

倪春嫣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打开电子地图,把实时位置发给李渊和。

“冷吗?”对面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嗯。”

“找个地方避避风。”

“嗯。”

其实她已经爬不出水沟了。脚被冻僵,身体也没有力气。

“别挂电话。”

“嗯。”

十点。风止了些。

污泥开始结冰了。尼龙大衣表面沾了潮气。她把头深深埋在领子里。黑色长发垂在肩膀上遮住了脸。她已经不再哭了。天太冷,风冻僵了十指,也同样冻僵了思绪。呼吸带着余温。她像一个蛋一样,外壳被冻得坚硬了,所有器官在挣扎着保护最中心那簇不能熄灭的火苗。

140公里。李渊和看着导航app上计算的路程。

人因为生而为人,所以不会想到自己能有那么一天。倪春嫣也是。

她曾看见暴雨中,一窝眼熟的流浪猫躲在自家空调外机下避雨。**的,根本无处可藏。雨顺着风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她也曾在土坯房里用热水沃着手,听窗外的夜风呼啸。那种感觉很舒服,被庇护的感觉。门口的桐树都被吹得凌乱而狼狈。土坯房隔热效果不好,但至少遮风挡雨。她会不经意地担心走夜路的旅人,是不是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在风中寸步难行。

而如今三九寒冬,每年的这种天气,路边总看见的几只流浪猫狗都会随机消失。

太冷了,也没吃的。

怜悯是她身为人特有的情感。无力是她身为人特有的局限。

怜悯和无力造成的崩溃,是她身为人本不该有的脆弱。也许是在深夜,想起她见过的那只凌乱而肮脏的野猫会在饥肠辘辘中被冻死掉。

100公里。

太冷了,也没吃的。原来自己终有一天也落到了这样的处境。饥肠辘辘,瑟瑟发抖,浑身污泥,又脏又臭。

80公里。

倪春嫣用尽力气把胳膊肘支撑在泥泞的水沟壁上,十指已经没有了知觉。手机从身上掉到了沟底,她下意识想去捡,可是做不到。小腿的信号已经被屏蔽了。血液还试图冲破它们麻木的枷锁,留下一大块比疼更难以忍受的痛苦。

四下漆黑,杳无人烟。

60公里。

“冷哥,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昏昏沉沉的,胸口绞绞地疼,身体还在发抖。

“怎么了?状态很不好吗?需要叫救护车吗?”沉默两秒,对方给出了回应。镇静。镇静。不要慌。

“……”尝试无效,倪春嫣哽咽着说不出话。

孤独地在漆黑空间里等死。

冬夜有它独特的浪漫,吞噬快乐,欣赏绝望。旁观者的视角和空无一物的实体,让沉溺其中的当局者,连挣扎都迟钝半拍。而尸体没有控告的权力。所以人们在掩埋时清醒地保持沉默,让真相和痛苦不复存在。

这叫做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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