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漆黑不见五指,微弱的月泽从神女殿玉瓦,流淌到了麒麟殿。
容廷在赢厌向自己前倾身体时,窥见了他面部轮廓。他满目惊恐,拼命点头。
何止是可怕。
他这样看他,只觉他是活脱的恶魔。
赢厌低低地声音,慢慢道:“容廷,本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有苏虞。”
容廷带着惊恐,弱声辩解道:“你胡说,神女神性悲悯,连山众都知神女最为可亲可近。”
赢厌讽刺道:“她们。莫说是她们,连世人都不知她可怕。”
他承认,他的确是人人畏怕的恶魔,可有苏虞却是令他这恶魔都不敢不敬不尊的人。
他不再吓容廷,坐回太师椅笃定道:“几日后,你会看到她的可怕处。”
容廷强压着恐惧,小声道:“人魔神子,神女纵真有您口中那么可怕,容廷也不觉她可怕。”
赢厌冷冷道:“神女多情更无情。”
他说罢,仍坐在太师椅上,呼吸却逐渐平缓了下来。
容廷瘫软在地上,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听着他平缓地呼吸声,小声问:“人魔神子不去寝卧安寝吗?”
他动了动唇:“不去,有苏虞阴险狡诈,本王需防备着她。”
容廷听他这样误解神虞,有些生气,正欲迈步回自己殿休息,却又停顿了脚步。
天光冲淡最后一抹黑暗,神女峰峰顶,响起三声广刹钟鸣。
玉瓦红墙的神女殿,上空霞光重重。
一群身着青裙的少女,从云雾深处而来,端着各种梳洗之物,鱼贯入了神女殿。
小半个时辰后,她们鱼贯而出。紧跟着,一群身着三色霞衣的少年,步履清雅,从云雾中端着晨露,入了神女殿。
“先进去的那一批,是伺候神女梳洗的小娥。后入那一批是伺候神女晨露的仙子。”
赢厌讽刺道:“她好大的排场。”
他做皇帝那会儿,也没这样的排场。
容廷不满他讽刺神虞,解释道:“小神女继位后,不喜铺张,将伺候梳洗的四十八小娥,精简成了二十二人。伺候晨露的三十六仙子,改成了十八仙子。”
赢厌不屑道:“她若真不喜铺长,断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
容廷道:“人魔神子有所不知,小神女这样的身份,只用这些人伺候,连山民都觉不妥。”
昨日神女出关,从十八峰而来的山众,不少议论要为神女殿门前铺金路的。
金山就在霄云峰,他小时去看过金山,那时小神女才继位,前六代神女加起来,才开采了金山一成。
这次回霄云峰,他又去看了一眼,那座金山已然被开采了近半。他听母亲说,这些金子神女通通用往了山下。
莫说神女知了山众之心不肯,纵是神女肯,仅剩的那半座金山,早已不足为神女峰铺条金路了。
神女殿的神虞,饮过晨露,红拂开启了一侧的窗。
开了窗的麒麟殿,赢厌与容廷站在窗内。
神虞看着两人道:“下次议论本座,记得别让本座听见。”
容廷乍然红了脸,低垂下头,不敢回话。
赢厌面无表情地道:“本王有意让你听见。”
神虞站起了身,道:“都退吧,麒麟进殿来。”
赢厌微挑了一下眉,身影一个腾挪,从麒麟殿的窗,进了神女殿的窗。
神虞没想到他会这样急迫,转眼到了自己身前,略带诧异道:“麒麟很想要双眼?”
赢厌站到她身前后,走到她身后,退了半步,这才道:“你真敢给,本王为何不想要。”
红拂带着人下去,顺便关闭了窗门。神虞径直走到偏殿准备好的手术台。
几座立地屏风,隔开了一方小空间。铺白布的高榻,木轮车放在一侧,上面仅有一把兽皮裹刀柄,刀身暗紫的匕首。
赢厌用手摸索过周身之物,问:“仅用这把匕首,你就可让本王拥有双眼?”
神虞颔首:“躺下吧,本座只需一把匕首即可。”
赢厌向她侧了侧耳,冷着脸问:“你不会趁本王躺下,对本王做什么奇怪之事吧?”
她若再褪他衣服,他定杀她!
神虞问:“麒麟口中奇怪之事是什么?”
赢厌挺直了腰板,直接躺了下去,将下颌一扬,道:“不准拿药迷本王,不准碰本王,更不准……”
神虞拿起匕首转身就走。
赢厌疑惑问:“有苏虞,你去哪?”
神虞顿足,道:“麒麟不要本座碰,本座给不了你双眼,你现在可下山了。”
赢厌怒吼:“你只要不褪本王衣服,不乱摸本王,本王让你碰。”
神虞拿着匕首走了回来,低眸看着躺在榻上的他。
蚀骨散的痕迹,早已在他脸上消失,少年光洁的肌肤,是略暗的麦色。棱角分明的下颌,有着极浅的青色须根。
赢厌嗅到她距离极尽的吐香,蓦地屏住了呼吸,紧张问:“你看什么?!”
神虞一拍他脸:“闭嘴,本座在思考你双眼形状。”
赢厌无缘无故又被她打了一巴掌,怒得这就要坐起身。神虞按住他肩膀,冷声道:“本座没什么耐性,麒麟可要想好了再作为。”
赢厌不敢动了,却嘴硬道:“本王只是不想动罢了,你打本王的仇,本王记下了。”
神虞拍在他脸上的手,转而拍到了他惹厌的嘴唇上。
赢厌再顾不得许多,怒得这就要起身。神虞直接将匕首刀锋搁在了他眼皮上,冷声道:“本座先行警告你,本座为你开眼,你若再敢乱动,本座这把刀可保不齐落到哪里。”
赢厌不动了,咬牙道:“就凭那把匕首,你杀不了本王。”
说到这里,他紧张道:“有苏虞,你可要小心些,匕首锋利,你可千万不要伤到自己。”
神虞冰凉的手指,按住了他眼皮,匕首刀锋停顿在他长阖的眼睫上,蹙眉道:“想不到麒麟会如此关心本座是否受伤。”
赢厌噎了一下,道:“对,本王是关心你是否受伤。”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关心她是否会流血,哪怕仅有一滴血。
神虞拿着匕首的手,停顿在他眼皮上许久。想到铜镜中自己的双眼,轻按住了他眼皮,落了刀。
赢厌只觉她手冰冷,眼皮有些凉,却不觉痛楚,问:“你还会为人开眼?”
他只知她有一身神奇地祝由术,竟不知她连开眼也可。
神虞手上动作缓慢,道:“不会,本座只是动用祝由术尝试一下。”
赢厌呼吸一滞。
神虞及时按住他头,斥:“别乱动。”
赢厌嚅嗫着嘴唇,半晌,低低问:“你可知祝由术并不是个好东西?”
神虞几不可查地颔首:“祝咒神奇,本不该存于世,动则有罚。”
赢厌忙道:“那你还……”
神虞微扬了一下唇角:“麒麟是本座的神子,天不让你生双目,本座偏要给你一双目,让你看清天与地。”
在神虞指下长阖到一起的眼皮,上睫与下睫之间,逐渐出现了一道极浅的缝隙。
他上睫微微一颤,莫名又紧抿了唇上线条。
她纵真给了他一双目,他也不会感激她,他恨她!
神虞手指轻轻掰开他开了缝隙的眼皮,血红的缝隙下,一只盖着血红红雾的眼球,被遮蔽其后。
神虞猛一皱眉,手上动作却没停顿,来到他另一只眼上,道:“你久年没双眼,开了眼后,双眼还需修养一段时间,才可看物。”
赢厌紧抿了唇,没说话。
神虞手上动作不停,几柱香后,为了他打开了另一只眼。
如旧的血红缝隙下,如旧的一只盖着血红红雾的眼球被遮蔽其后。
她将他双眼眼皮合上,道:“别睁眼,等本座。”
赢厌“嗯”了一声,他生来没有双眼,只知双眼位置,却不知如何睁开双眼。
神虞离开后,他试着用手指摸了摸,眼睫处有些湿润,赢厌一瞬悬起了心脏。
他小心将手指拿下放鼻下嗅了嗅,极淡的血腥气,并无神虞身上的冷冽之香。
他悬起的心脏,终于放了下来。
好险,只要不是她的血,他流再无多血也无碍。
神虞从内室走出,双眼捧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白色云绸。
赢厌坐起了身,神虞走上前,将眼绸为他系上,嘱咐道:“你七七四十九日后才可去除眼绸,期间不准睁眼,遇到任何事,都不可睁眼看。”
她递给他一粒白色药丸,又道:“此药本座用云榭天天宝所制,唤作清心丸。你服下此药后,每日要来听本座念道经。也是七七四十九日。”
赢厌接下她手中药丸,迟迟不送口里去,他道:“本王不惧任何毒药。”
神虞一掌拍在他头顶:“本座要杀你,你可能躲?”
赢厌挨了闷头一掌脑子有些懵,反应过来对她话深以为然。
他杀她很难,她杀他的确轻而易举。他将药吞下,站起身正欲往外面走,忽又停顿了脚步。
他慢慢回转身,向她侧耳,沉声问:“有苏虞,你昨日说那块布上有你血?”
倘若她梦到的前世,是他杀了她,她怎会知神女血的秘密,还用此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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