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甜转身对樊主任说:“樊主任,我不知道樊玲玲家在哪里,你和我们一起去,带个路吧。”
“哎呀,我倒是想带路,可这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的资料我还没整理完,这上面催得又急。你们哪,就一路问过去吧,她家那破房顶上长了一片狗尾巴草,倒也好认。”
“那行吧。你们稍等一下,我先喷点防晒喷雾。”韩甜开始在手提包里翻找,找到喷雾后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阵狂喷,浓重的药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让人忍不住捏住鼻子。
等她喷完防晒,柳细雨和小林准备抬脚出发,韩甜却又喊住了她们:“诶等等!我再戴个墨镜,还有那个防晒面罩!”
***
不知过了多久,韩甜终于收拾完毕,三人这才沿着村里的水泥路向樊玲玲家进发。
她们一路问路,越走越远,不知不觉中脚下的水泥路都消失了,变成了土路。
“这樊玲玲家可住得够偏僻的哈,刚才问的那老婆子说再往那边走就到了,可千万是真话,我都快累死了!”韩甜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吐槽道。
她们走在了一条乡间小径上,两旁都是结着累累青色果实的橘林,韩甜走在前面,忽然被一枝果实累累的树枝挡住了去路。
她嫌弃地将树枝挪开:“这什么橘子呀,绿不溜秋的,一看都酸得我牙齿发软。”
橘林一个村民大姐正在除草,听见韩甜说话,一下子就抬起了头,骂道:“老子勒个(le go,这个)乌黑橘清甜,你个砍脑壳勒(的)不识货(hò)!”
韩甜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吓了一跳,她美目圆睁,嗔道:“骂谁呢?不就说了一句吗?干嘛这么大的反应,细雨,小林,我们走。”
从橘林里穿行出来后,一座房顶长着狗尾巴草、墙壁的白石灰已脱落的老木屋子映入了三人的眼帘。
老木屋子房后的青竹正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散养的母鸡跑动着到处啄食,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蹲在地坝的边缘,用力地刷洗着盆里的衣服,她的额头上沁出了密汗。
“你好,你是樊玲玲吗?”柳细雨走上前询问。
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啊?我是樊玲玲。你们是……”
“你忘了我吗?”韩甜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
“你,是韩书记?”
韩甜摘下防晒面罩和墨镜,回答道:“当然是我啊。这两位呢,”韩甜介绍柳细雨和小林,“是县里爱心寄养所和政府的工作人员,她们这次专门来调查你的情况,你父母呢?他们在不?”
樊玲玲站起身来,看向老木屋,说:“在,我进去叫他们一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一只裤腿卷了一半高,另一只裤腿松散放着的中年男人掐着烟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大肚子女人。
“老汉儿(lǎo her,爸),妈,别个(人家)来我(ǒ)们家做调查勒(le,的)。”
男人吸了一口烟:“我晓得,那喊她们进来坐下嘛。”说完,他转身又走回了老木屋,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柳细雨他们。
樊玲玲从余亭县方言切换回普通话:“你们快里面请。”
***
“我说了好多遍了,我婆娘(老婆)马上要生了(lao),没得(没有)一分钱,她那个是啥子大学嘛,读起来啥子用都没得,还不如留给我幺儿买点尿不湿。”樊玲玲父亲操着一口椒盐普通话,他在努力使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樊大哥,我们没有强行要求你拿钱供玲玲上大学,如果你愿意和玲玲一起去办理助学贷款也是可以的,这个助学贷款在玲玲的大学三年期间没有利息,是国家对我们贫困生的一个福利,您看——”
柳细雨话还没说完,就被樊玲玲父亲的一声暴喝打断了:“贷款!老子(倨傲自称,我)毬(qiú,脏话)钱没得还贷款,你们勒是要害我!”
樊玲玲母亲也被吓了一大跳,但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柳细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稳住声音说:“樊大哥,贷款不用您还,等玲玲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后,她可以自己慢慢还,您只是做一个担保人。”
“我管你那(ne)么(men)多,不干都是(就是)不干,再多(do)说(suo),把你们三个赶出裪屋(táo,堂屋)!”
柳细雨见樊玲玲父亲如此粗暴,也想不出什么计策对付,韩甜气得瞪目龇牙,小林不安地扶了扶眼镜。
“老汉儿,人家是来帮我们勒,你莫把人家吓坏(fai)了。”樊玲玲眉头紧蹙。
“哼,帮我们嘞,我看你们几个都是联合好了的,专门来骗老子钱!”
柳细雨和小林对视了一下,两人同时微微摇头:这事儿,不好办。
韩甜气得满脸通红,自从进了樊玲玲家,她还没说过一句话。
像是烧开的水顶动壶盖,冲出高温的热气,韩甜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眼睛瞪着樊玲玲的父亲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理,你就做个担保人,等以后玲玲有出息了有的是钱拿给你,现在这个年代,女人并不比男人挣的少!”
樊玲玲的父亲上下打量了一圈韩甜,笑着说:“妹儿,你个娇滴滴勒小姑娘,钱还不是从你爸爸那里拿勒。”
这话韩甜还真没法反驳,她是家里的独生子女,现在每月她爸妈都还会给她发生活费。
“你们想她上那个大学(xio),你们给钱不就行勒,那个啥子爱心寄养所要她的话,你们给我包个五万块(元)的红包都行(就行),不多哦。”樊玲玲的父亲说这话时笑眯了眼,仿佛真有五万块飞进了他的兜里。
“我们两口子把她盘大(养大)也不容易,五万块不过分,让她读完高中已经是仁义至尽了。”
樊玲玲听了这话瞬间炸了:“老汉儿!你莫乱说话,高中是我自个(自己)考上勒,学费、生活费都是国家助学金给,你哪会儿(la her,什么时候)又供我读高中了?”
“你还敢跟老子叫嚣!你给老子爬(pa,滚)出裪屋!”
樊玲玲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立即掩面跑出了堂屋。
柳细雨也不再多说什么,背起书包就往外追,韩甜“呸”了一声后,和小林一起追上柳细雨。
***
十里亭村风光秀丽,周边山岭层叠,坡上的柏树一年四季常青,顶上的竹林则已成了黄绿交织的一片。日头正照在山的阳面,无论是墨绿色的柏树还是明黄色的竹子都因此染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一座板桥下,水声汩汩,一条小河从桥底流过,樊玲玲蹲在河边埋头痛哭,哭声仿佛也随着河水流到远方了。
柳细雨取下草帽,举到樊玲玲的头上,为她遮去刺眼的日光。韩甜和小林站在板桥上,眼里都充满了忧伤。
不知过了多久,已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柳细雨放下手中的草帽,准备离开。她刚走几步,原本还在埋头呜咽的樊玲玲站了起来,带着满脸泪痕,就那样睁着细长的眼睛看着将离去的柳细雨,几秒后,樊玲玲声音急促地叫住了柳细雨:“请等一等!”
柳细雨转回身来,对着几步开外的樊玲玲说:“你想上大学吗?”
樊玲玲背对小河,此时的河面上反射着金辉,樊玲玲干枯的发丝间也透过点点光芒。柳细雨看着她黄瘦的脸蛋和那双写满了不甘的眼睛,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只见樊玲玲又低了头,抹了抹眼泪,然后忽然猛地抬了头看向柳细雨,眼神坚定而又散发着强烈的**,已道明一切:她想。
“我想,但我爸不给钱,寄养所也收不了我,大概我就是这样的贱命吧。我们班主任说,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或许,说得没有错。”
樊玲玲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眼泪却又重新从眼角滑落。这次,更是泣不成声。她在想,为什么,她命就这么贱呢?
柳细雨上前一步,按住樊玲玲的肩头,问:“录取你的那所大学多久开学?”
樊玲玲一愣,答道:“月底,还有……半个月。对,还有半个月乌黑橘也熟了。”樊玲玲眼泪越冒越多,不可遏制,世界在她的眼中已然模糊。
看着樊玲玲纤细的身躯,韩甜和小林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她们走下桥来,对柳细雨说:“要不我们帮帮她,搞个募捐什么的,或者打欠条也行。”
“好啊。”柳细雨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像是因为高兴,因为她眼里也泛起了泪花,或许她看樊玲玲,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同时,她大脑快速运转。如果募捐的法子走不通,她准备把寒露神当初拿给她的钱,借给樊玲玲。不是给,因为她觉得:第一,寒露神的钱并不真正属于她;第二,她要让樊玲玲明白,穷人家的孩子,并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未来一定会有能力偿还钱款。
柳细雨将手从樊玲玲肩头挪开,转而拉住她的手,说:“我们准备帮你在村里募捐,也很可能是打欠条借,你愿意以后承担还钱的责任吗?”
樊玲玲双手立马握紧柳细雨拉她的那只手,大声急促地回答:“我愿意!”
***
和樊玲玲告别后,柳细雨和韩甜、小林一边走,一边商讨帮助樊玲玲的计策。
“估计得用借的名义,募捐的话,恐怕没什么人会主动吧。”
“小林你说得很对,那韩书记,明天我们就在村委会里开个会,组织下借款事宜吧。这件事,还有劳你了,我和小林两个外人,尽力帮忙。”
韩甜点点头:“没问题,组织开个会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觉得,他们,都会笑话我。”
韩甜说这话时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什么,低眉吞声。
夕阳下,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如同她们平复后的心绪,似淡犹远。
在水泥路的一处转弯,大群白鹅结队从坡下的水田里爬出,又嘎叫着过了水泥路,柳细雨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她看都没看来电显示,接下了电话,条件反射地按了免提。
“喂您好,有什么事吗?”柳细雨礼貌询问。
电话那头传来温润的男声:“没什么,只是问问你最近过得如何。”
一旁的韩甜和小林立尖了耳朵,就差贴在柳细雨身上了。
柳细雨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何人后,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走了几步,韩甜和小林也跟着她悄悄地走了几步。
此时的孟明微,正在洁白庄严的泰姬陵前,和柳细雨打这通电话。
“孟司长,我过得挺好的,工作很有意义,只是您说的何沐星,我还没有见到过。”
韩甜和小林听到“孟司长”三个字时,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互相用唇语说:“姓孟。”
孟明微看了一眼身后洁白庄严的泰姬陵,说:“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至于何沐星,你会遇见它的。”
“嗯,好。”柳细雨说完这两个字,就挂断了电话,只留电话那头的孟明微听着挂断提示音,皱了皱眉。
“细雨~”韩甜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叫了一声,“你刚才,是在和谁打电话呀?也告诉下我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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