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三月底,湿冷渗透每个角落。
寝室阳台门紧闭,透过雾蒙蒙的玻璃,依稀能看到外头那棵被毛毛雨打得蔫头耷脑的桂花树。
陈真心站在过道上,只盯着门上那一小块玻璃判断外面的雨势,生怕走近了就会被湿气钻进毛孔似的。
“呼!yes!”
同寝室的高宁握拳欢呼,那语气像是达成了好了不得的目标一般。
陈真心扭头向她投来八卦一瞥,还没开口,高宁倒是先说话了。她的眼睛扑闪光芒,情绪是按捺不住的激动:“陈真心,我高中学长下个月一号要来我们这打比赛!”
在认识的一年里,高宁谈及这个学长的次数很少,但大家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据高宁的描述和照片认证,此人高大帅气,家境优渥,是个练击剑的高水平运动员,且文化分很高。
有好看的皮囊,还有聪明的大脑,非常让人羡慕妒忌恨。
陈真心冷不丁一句:“跟你有关系吗?”
陈真心这话有点打击人,但已知:高宁只是个人群里默默仰慕的崇拜小迷妹,和学长并不认识也毫无交集,所以陈真心也不知道她在兴奋什么?
“我妈妈同事的表妹的儿子和他是一个击剑队的,我拜托了他很久…”高宁搓了搓三根手指,这是一个给了好处的手势,“在我们双方的努力之下,学长终于答应会和他一起出来和我吃饭。”
这关系有够绕的,陈真心想。但关键时刻发挥出“关系户”的重要作用,她很替高宁开心。
“恭喜你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学长真的真的很优秀的一个人。我这还有他比赛的视频,你要不要看看?”
“不了,我又不认识他,你自己去吧。”在陈真心的世界里,再优秀,他也就是个金光闪闪的路人甲而已。
高宁露出“你真不识货”的痛心,陈真心想了想问:“你那学长叫什么?我有空自己上网看。”
寝室里还有个追星的迷妹,在她的强烈安利下,陈真心也看了几集室友偶像主演的电视剧。这都是出于单纯支持朋友的崇拜,她其实并不感兴趣。
以为自己安利成功的高宁笑得眼睛弯弯,“他叫……”
陈真心就在这时接起电话:“喂,我要我要,我正愁吃不上饭呢,你帮我带份扬州炒饭回来吧。哦,对了,高宁你吃什么?明明她说吃完饭帮我们带回来。”
高宁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爱我们世上最好的明明,帮我带份尖椒肉丝盖饭——”
-
林植松知道自己没病。
但父母这阵仗实在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
先是远在国外的妈妈突然跑回来,一直在出差,要么在出差路上的爸爸也切换成居家办公模式。
缺席已久的亲子陪伴忽然上线,心情就像有人把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捧到成年的你面前,这份期待早就过期了。
突然聚首的父母都有些尴尬,但好在没有维持很久,他们抱着同样的目标,并决定努力快速推进。
在休学的时间里看医生吃药,旅游散心,只要父母觉得对他有益的事情,林植松按单全收,“听话”向来也是他的强项。
转眼来到第二年夏天。
情况谈不上好也不算坏,林植松还是和之前一样,除了懒懒散散提不起劲,外表看起来很正常。
爸爸安慰妈妈,没有变化就是最好的结果。
六月初,妈妈飞回国外,爸爸又开始变得忙碌,但还是会抽出不少时间来陪他,更贴切地说是带他寻医。
最后在某个朋友的推荐下,他们来到邻省一个安静的小乡村。这里山清水秀,广袤绿野,隔绝了繁华喧嚣,确实是毓秀钟灵的宝地。
归隐田野的老中医就像小说里的隐世高人,这里山多田多,汽车开不进来他们只好停在路边。
正好有个头戴草笠的老伯骑着自行车悠悠路过,林父叫住了他问路。
林植松也下了车,风吹过来的那一刻,稻田像海浪翻腾,这里宁静,自由,舒适。
林植松深吸一口气,他感觉很喜欢这里。
从很早以前,他一直高强度地专注于比赛和学习,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陀螺,那一股劲高速燃烧完,戛然而止才是他的归宿。
在村民的指引下,他们走了快四十分钟才找到了老中医的居所。屋子修建在山脚下,是农村里很常见的建筑,带院子的瓦房。
院子门口的树下趴着一只肥头大耳的拉布拉多,拉布拉多正在打盹,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父子俩,很快又合上了。
这只拉布拉多一看就知道平时伙食很好,而且长得……
很憨厚。
样子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
林植松盯了这只狗几秒,忽然蹲下,回头看了一圈四周。
夏天烈日,蓝天白云,阳光透过树梢落下金光,热风吹过门前的稻田,蛙叫虫鸣是天然的白噪音。
一切惬意得林植松好想让这只狗让开,因为他也想在这躺会儿。
“陈医生在家吗?”
林父试探性地在门口喊了两声,他悄悄瞧了一眼狗,见它没什么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
林植松继续蹲着看了好一会儿狗睡觉,听见林父在院子里喊他进来,他才起身走了过去。
院子里晒了好些中草药,空气里弥漫着一阵草木清香。客厅不大,摆着张长桌,陈老医生和林父正在交谈,见林植松进来了,两人都停了下来。
陈老医生鹤发童颜,戴着无镜框老花镜,目光慈祥,含着微微笑意对林植松说:“坐。”
林植松坐下,自觉地伸出左手腕放在把脉枕上,眼睛扫过墙上一面挨着一面的锦旗,左手边的药柜有一面墙那么大,每个抽屉都刻着药名,放眼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来的路上,林植松知道了老中医叫陈景生,今年七十八,还知道他曾经是邻省中医院的院长,深耕中医数十载,带教弟子无数。
中医四诊望闻问切,陈景生手指轻搭在林植松脉搏上,轻声和林植松交谈起来:“年轻人多大了?”
“23。”
“舌苔我看看。”
林植松照做。
“平时可乏力?”
“嗯……”林植松拖着长音回答,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药柜上。他在想这是用的什么漆,光泽感那么柔润?
林父抢答:“对对对,乏力。整天就这幅模样,懒懒散散!”
陈景生记录的手顿了顿,目光上抬,看了他一眼,林父有些尴尬地站回原位,随即拿出手机干脆出门打电话去了。
“熬夜。”这句话他用地是肯定句。
“我不熬夜。”林植松终于把脑袋转回来,“我作息很规律,准时睡准时起。”
“睡眠不好,多梦。”陈景生再次肯定。
林植松缓缓点了点头,这一年里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梦,而且他会控梦,还会经常性地做多层梦。
每当梦里的你意识到这是做梦时,下一秒你就会在第二层梦境醒来,如此类推,渐渐地会有第三层第四层……
当你的意识在梦里苏醒得越早,你就越心慌。因为梦境的时长不可控,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梦境逃离,又不知道重新醒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梦里。
久而久之,你常常会质疑这是现实还是又一场梦境。
“肝气郁结,气血亏虚。缺觉容易做梦,做梦又影响睡眠,缺更多觉就会做越多梦,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是精神衰弱吗?”
“可以这么说。”
林植松坦白:“陈医生,其实在你之前,我看过很多医生。有的说我是抑郁症,有的说我是焦虑症,还有的说我是装病。”他笑了下,“我说我其实没病,您信吗?”
林植松始终是这样认为的,但每个医生开的药他也都一顿不落。
有些药会带来心悸头痛恶心等一系列不良反应,只有在这种不舒服的状态下,他才稍稍有一点点“自己确实有病”的感觉。
陈景生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都说抑郁症是想死,想焦虑症是怕死……”
“那你呢?”
“我?大概是等死。所以,我真的没病……”林植松想了想补上,“吧?”
陈景生也笑了,“这是人类的最终归宿。”
林植松认可地点点头,伸长脖子看他写满了一张纸,这应当是在开药方。
他有些泄气:“医生,您不是说信我吗?还给我开药?”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在调理你的五脏六腑,会让你睡个好觉,会让你更健康。”
林植松换了个姿势,不吱声。
陈景生问:“听说你是个运动员?”
林植松:“我是个大学生。”
“听说你是练击剑的?”
“我读的是经济学。”
虽然九不搭八,但陈景生和蔼亲切,感觉就和家里长辈闲聊一样,所以林植松心情很放松,“您家的狗叫什么名字?”
陈景生朝药柜一指,“名字在上面,你看看能不能找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林植松走到琥珀光泽的柜子前,他伸手摸了摸,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富有油质,手感柔滑。
只是这药名太多了,他无从下手。
“给点提示?”
陈景生温和说:“用你的直觉。”
林植松吐槽说:“您这和叫我随便猜一个有什么区别?”
他顺着横纵方向看了个大概,忽然锁定某一格抽屉,他随口说:“不会是黄栀子吧?”
陈景深大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挤在一团,他笑呵呵说:“你运气不错。”
林植松微微不满地回到椅子上,“难道不应该夸一下聪明之类的?”
就在他将要坐下去的那一刻,眼尖地看见药方下的玻璃夹层有张照片。
四五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小揪揪,眉心一点红,脸蛋粉扑扑肉乎乎的,一身红色打扮,也不知道是cos哪吒还是红孩儿。
陈景生看着照片中的女孩,笑意更浓,“这个是我孙女。”
林植松知道这时候该说点什么来夸一夸她,他斟酌一下:“您孙女,长得很福相。”
在老人面前就该用这样老式的赞美。
但陈景生看着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捂着下巴思量几秒,从桌下抽屉掏出手机,“我孙女长得很漂亮的,我给你看看她朋友圈。”
这老头,较真了。
打开朋友圈的步奏就几步,但林植松见他退出了又点进去,点进去又退出来,嘴里念念有词:“这不对啊。”
林植松好奇:“怎么了?”
陈景生有点懵,“她朋友圈,怎么看不见了?”
林植松凑过去一看,实话实说:“您被您漂亮的孙女——”
陈景生疑惑地对上他坏笑的眼睛。
林植松笑得灿烂,看起来又阳光又无害,声音却很幸灾乐祸:“屏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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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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