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光透过云层,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挤进来,挥洒人间,天边的云渐渐压过来,涌州的八月多雨,若是来一场倾盆大雨,今日怕是见不着圆月了,整个涌州也将浸没在阴雨中。
“笑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何闻博寻了一圈,平日里活泼跳脱的笑笑此时竟独自坐在一边,枯黄的树叶覆在裙摆上,与她的衣裙融为一体,秋风拂过青丝,轻抚发髻上的玉桂簪,仿佛在挽留最后一抹生机。
“爹?”听见他的声音,贺卿起身,“沙沙——”枯叶抖落,“您找我何事?”
“笑笑,”日头照得他浑身软绵绵的,打了个哈欠:“今日的事……”
笑笑的变化他不是没有察觉,可那又如何,她还是那个善良的笑笑,还多了几分坚韧,他应该感到高兴的:“罢了,平安就好。”
“爹,”贺卿叫住他,朝他会心一笑:“我已经长大了。”
何闻博愣了片刻,看着她的眼睛,回给她一抹微笑:“笑笑长大了,真好。”
“天色不早了。”贺卿抬手挡在眉眼处,片刻的温暖固然使人眷恋,可这样的阳光只会让人昏昏欲睡,谁又知道,那倾盆大雨,不会将沉睡的猛虎唤醒?
何闻博侧身往人群指了指,又看向贺卿:“那我让人收拾,咱们回家?”
“嗯,回家。”
“怎么就回去了?”听何闻博提起回府的事,何夫人语气不免急了,蹙着眉,眼神还算柔和。
何闻博侧过身,不敢与她对视,谭父听及此,面色一僵,不过很快便缓和过来,四目交汇,他轻咳一声:“既然何老弟有要事,那便回去吧。”
谭锦书看向刚走过来的贺卿,也不知道他们父女俩谈了什么,思索间,谭父用手肘碰了碰他,“好啊,今日中秋,云中阁事务也多,我也想早些回去看看。”
“夫人,咱们下次定个空闲的好日子再聚如何?”何夫人没玩尽兴,何闻博只好在一边哄她,尤其今夜也不知有没有时间陪她。
司马一职虽闲,可何闻博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何夫人也很欣赏他这一点,气鼓鼓地甩了甩袖子:“下次可要事先将公务处理完。”
“一定!”
下山途中,谭父酒足饭饱后,腿也不软了,扯了根草叼在嘴里,走在最前面:“等下次咱们再聚,定要多打几只野鸡!”让何老弟多打几只!
“锦书,你可不能跟你父亲学,你看他那德行!”谭夫人朝谭父那边抬了抬下巴,低声“告诫”谭锦书。
谭父取下嘴里的草,打趣道:“哎,我可听见了,怎么还说人坏话呢!”
“父亲,母亲又没说错!”谭锦书撑开扇子,给谭夫人扇风,看向走在前面的谭父。
“你小子!”谭父将草扔在地上,朝着谭锦书跑过去:“你给我站住!”
谭锦书拉着谭夫人的手臂,往她身后躲:“母亲,您看父亲!”
“好啦,你们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谭夫人挡住跑过来的谭父,一个眼神他便不敢造次。
“此处怎会有这么多马?”行至山腰,何夫人的视线被拴住的马吸引:“咱们的马不是在后面嘛?”更何况也没这么多啊!
“许是山间猎户的,”何闻博抢在众人开口前发话:“这些人也真是的,干嘛把马拴得这么近,这马粪到处都是!”
说着,还带着何夫人往另一边挪了挪:“将马车带到此处来。”几个仆从闻言,快速拴上辔绳,驾着马车行到何闻博面前。
“夫人,快些上去吧,这味道实在难闻。”何闻博催促着何夫人上马车,给贺卿使了个眼色。
贺卿微微侧身,靠在宋春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宋春点点头,她便也上了何夫人那辆马车。
宋春叫上几个弟弟,走到何闻博面前:“司马,您先带着大家回去,我和兄弟们在此候着。”
天择几人不知道笑笑和大哥说了什么,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何闻博,又点点头。
“那好,有劳了。”将此事交给他们,他也放心,想不到,笑笑如今做事竟这般周全……
“吁——”
马车停在司马府前,何闻博先行下车,候在一边,等何夫人出来,扶着她下来,贺卿从另一边跳下马车,走到何夫人身侧停住。
“夫人,你和笑笑先回去,我有要事,得去一趟刺史府,”拿过仆从递过来的披风,罩在何夫人身上,拢紧,系上:“今夜,估计要很晚才回来了。”
说完,他示意贺卿将何夫人带进去,贺卿站在何夫人身侧:“爹,万事小心。”
仆从将东西卸下,驾着马车在前面候着,上马车之际,何闻博回头看了眼母女二人,才掀开车幔进去,马蹄踏在青石路面,朝着刺史府驶去……
看着马车驶进另一条街,不见了踪影,何夫人眸光逐渐暗淡,贺卿拉住她的手:“娘亲,我们也进去吧。”
府内被下人们布置一番,虽是中秋,可今日本应高挂的圆月不知何故,躲在云层里不敢出来,四周挂上了明黄的灯笼,倒像是它的分身,照亮了整个院子。
兰芷和竹夏先一步进了府,在小亭中准备了吃食:“夫人小姐,快来!”
“这些……”何夫人看着院中的装饰,又扫在桌上摆的吃食上,眸光似被被烛火点亮。
“是司马,他说怪他没处理好公务,坏了夫人的兴致,特地让我们准备来给您赔罪!”兰芷看了眼贺卿,照着她的一番说辞,一字一句地讲给何夫人听。
“他又不在,准备这些做什么!”何夫人虽嘴上这样说,可心里还是甜滋滋的,算他有心!
贺卿见状,拉着何夫人坐下:“娘亲,爹这般用心,您就原谅他呗?”
何夫人红唇一撅:“谁要原谅他!”她压根就没生他的气!
“好啦,咱们别辜负了爹的一番心意嘛!”贺卿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晃动。
“行吧,不过,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何夫人拿起一枚蜜饯,放进嘴里,果真甜到心坎儿里去了。
“大人,何司马来了。”守卫进来,刘兼正用着晚膳,一张圆桌,三副碗筷,只一人在用。
刘兼夹菜的动作一顿,放下碗筷,拿了帕子擦嘴:“快请他进来。”
“刘大人。”何闻博行了礼,目光落在桌上——一碗热汤,一碟小菜,还有一碟……似是他爱吃的腐乳,至于这三副碗筷……了然。
早年便听说刺史大人爱妻早故,只刘毅一个儿子,此后未再娶,一心栽培独子,哪料他不争气,整日流连毓花坊,怎的连中秋也不归家?
刘兼轻咳一声,两颊微红:“让何司马见笑了,请坐。”他领着他走到一旁,示意他坐下。
刘刺史为人中直,从不苛责下属,在他手下做事倒也自在,“多谢大人。”
刘兼坐在他对面,吩咐身侧的下人:“去泡壶茶来,”下人走出门,他才将目光回转到何闻博身上:“不知何司马找我何事?”
他女儿失踪一月有余,如今回来了,又正值中秋,不是应该聚在一起吗?
“刺史大人,下官本不想叨扰,”何闻博目光下移,落在他缝补过的衣襟上,随后快速移开:“今日下官携家人前往望歇山小聚,竟发现有夷族人在附近查探……”
“什么!?”刘兼猛然站起身,激动之间,不知是被呛住还是什么,他竟猛烈地咳嗽起来。
何闻博见他如此惊讶,扶着他坐下:“刺史大人保重身体,我已派人守着,还请刺史大人派些人随我前去将那些尸体带回,再详查一番。”
“来人!”
门外的守卫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快召集些手脚利索的人,随何司马走一趟。”
“是!”
一众人随何闻博离开,刘兼也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视线落在饭桌上,叹了口气:“撤了吧。”
“对了,”眼见着吃食被撤下,他又想起什么:“记得给毅儿煮点粥。”这孩子,被他宠坏了,这眼见着就天黑了,还不回家。
“是。”
“司马。”宋春几兄弟一直等在原处,期间闻风还拐着弯儿地想问出点什么,奈何大哥嘴严,啥也问不出,还被二哥教训了一顿。
“辛苦你们了。”何闻博右手搭在宋春肩上,贴近:“此时切莫声张。”
“我知道,”宋春点点头,“我们就先回去了。”
这孩子有眼力见儿,头脑也好使,今后定能成一番大事!
“去吧。”特意多带了几匹马,他们早些回去,也能叫他放心些……
“笑笑!”
“我们回来了!”
几人一进门,气氛顿时便不一样了,何夫人原本兴致缺缺,宋春他们一回来,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快来!”
何夫人朝他们招招手,又让人多拿了几个凳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到底什么事,非要让你们在那儿等着?”
几个弟弟哪知道什么事啊,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宋春手指交叉相握,看了眼贺卿:“也没什么大事,那些马匹都是山间的猎户的,挺值钱的,我们就帮人守着。”
说着,回头冲几人眨眨眼,天择几人微愣,随后纷纷点头:“嗯!”
“这样啊,”何夫人若有所思,身体坐正:“快过来坐下,你们也辛苦了。”想必是夫君的吩咐,他这个人向来热心,说白了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好嘞,谢谢夫人!”
“笑笑姐,你都不知道,那山里的蚊子可凶了,只盯着肉多的地方咬!”闻风说着,还伸手抓了两下小腿肚。
“哎,夫人还在呢。”宋春盯着他的动作,实在不雅,赶忙制止,又转头朝何夫人递过去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小六就这样,夫人见谅。”
“莲姨,我屋里不是有止痒膏嘛,去取些来,给闻风他们。”何夫人掩着唇轻笑:“他还是个孩子,这有什么!”
“笑笑,明日随娘亲出门一趟,娘亲给你买些首饰。”这孩子,以往格外爱买衣裳首饰,这遭回来竟也不爱打扮了,今日出门穿戴的都是去年买的。
“娘亲,已经够多了。”贺卿对这些不了解,只知平日见着笑笑,她都打扮得极美,逛街也最爱做衣裳、买首饰,这点她倒是忽略了。
“这才到哪儿啊?”何夫人摆摆手,“改日带你回外祖家,老人家要是见着他们的外孙女也不知要如何心疼!”
贺卿绷着嘴唇,睫毛微颤,何夫人的娘家秦家,家大业大,笑笑又是小辈中唯一一个女孩儿,外祖父外祖母也是格外疼爱。
“好。”轻轻点头,爹那边还不知要忙几日,那她便好好陪着娘亲。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出游一番竟有些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何夫人打了个哈欠,莲姨便扶着她回房了。
看着何夫人走远,宋春也起身,看着坐在一边出神的贺卿:“那笑笑,我们也回去了。”
“嗯。”
贺卿点点头,看着几人打闹着回了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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