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阴雨,阳光都透着寒气,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从书房窗口飞出,视线落回手上端着的热茶。
透过虚掩着的房门,何闻博正翻看手上的纸条——“南谪万里踏寒霜,遥衡长风破星芒,尺素可传楚天意,日月相佐赴远征。”
“爹。”
眼见着贺卿推门,何闻博听到有人推门,正要将纸条塞进袖口,“别藏了,我都看见了,乾安的信?”
叹了口气,何闻博有些无奈,转念一想,将纸条扔在桌上:“看吧看吧。”反正也瞒不住。失踪后回来的笑笑活像个人精,好似什么都瞒不过她!
“爹,这些事您不用瞒我的,”拿起纸条,贺卿一眼就放在“南”“衡”二字上,“南衡可佐,陛下写的?”
何闻博双眼瞪大,这丫头怎么连这都知道,竟还能看穿他与陛下所传信件的含义!“你……”
“您就当我突然开窍了?”贺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看来,您与陛下果然有所谋划,此事与贺将军也有关系吧?”
若是不出她所料,陛下、父亲和何世叔三人在谋划什么事情,但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你是如何得知?”他可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平时粗心大意的,也绝不相信她所说的突然开窍!
“我与阿卿向来无话不谈,”每当用这个借口时,爹是绝不会多问的,“若她知道我也能帮上忙,定然会很开心的。”
此前她对这事也有所猜测,可从未下过定论,如今,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阿卿?原来她也知道此事,想来是贺兄临终所托吧……”毕竟,若贺兄出了事,单靠他一人很难成事,让贺卿接替他,无可厚非。
不过贺卿这孩子怎么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笑笑了?看来这两人的情谊远比他们想得要深……
“爹,具体细节女儿并不知晓,或许,您将原委全盘与我说,我说过,我要替阿卿洗冤,彻查这几年的不平之事。”贺卿语气里充满认真,可此事涉及陛下,何闻博答应与否她也不知道。
“笑笑,此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贺世伯和贺卿……”他叹了口气,笑笑性子执拗,如今知道贺卿死因有异,还立誓要追查,若他阻拦,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暂且答应:“罢了,我便全数告知与你,不过……凡事以自己的安危为主。”这是陛下对他们二人的忠告,如今,是他对女儿的忠告。
何闻博思绪飘得很远,目光落在书架最上方,“此事要从启元五年讲起,当时贺兄出战,损失惨重,我们三人的计划便开始了……”
“贺兄替陛下平定大安边境的异族,唯有夷族难以肃清,且发现朝堂情况也为夷族所知,我便来到这离夷族最近的涌州,查清夷族入境之事。”
“现今知道两次战事都是宋玄鸣在搞鬼,不,是三次!”何闻博咬牙,随后长舒一口气,贺家丫头的账也应算上!
贺卿了然,何闻博算上了自己,大安如今外有夷族虎视眈眈,内有奸佞祸乱朝纲,“爹,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何笑笑了,您相信我!”
她目光如炬,眼底是说不清的坚定,看得何闻博一怔:“爹相信你,”缓缓踱步走到书架旁,取下那个匣子,“看看吧,这是启元五年到启元八年,我与你贺世伯的书信,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匣子被打开,里面装满的书信,不过纸张泛黄,毕竟都是三年前的东西了——那三年,贺明川四处征战,为大安扫清宿敌;何闻博守在离夷族最近的涌州,暗查夷族潜入之事。
陛下与贺明川年少时便是好友,而何闻博也因这层关系而得到陛下重用,三年的信件,诉说着好友的近况,也告知了自己的处境。
那三年,每逢战事,裴相一党便上奏,请派贺明川出征,欲将陛下的臂膀从身边剥离……远在涌州的何闻博无权无势,起初也有人暗查过,是否弹劾一事有隐情,不过时间一久,便没人关注他的动向了。
最后一封信,是他在柳城战前所写:“今戎西已划为国土,渠南、肃北也已归顺,唯有东部夷族,兵力雄厚且频频来犯,若是能为大安除去这一外患,那肃清朝堂便不惧外敌离间了……”
“贺兄实乃大义啊,怎料被奸人所害!”何闻博提起衣袖,拭去欲坠的泪,“笑笑,爹不指望你如贺卿那般征战沙场,若你有心,便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爹爹永远支持你!”
“爹,女儿已经决定了,要替阿卿做完她未尽之事。”如今才知晓当年弹劾一事的隐情,贺卿是贺家唯一的女儿,必要替父完成遗志。
“好了,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如今全盘倾诉,倒轻松不少,”何闻博将信接过,放回盒子:“这些东西也必不可留了,得找个时机处理了。”
“爹,不必另找时间了,”贺卿盯着匣子,顿了顿,深深地看了信件半晌,可这些东西是把柄,夷族又有异动,司马府也不见得有多安全,“现在就处理了。”
涌州临海,寒季来得格外早,书房早已摆上了火盆,贺卿端着匣子,放在火盆旁边,将信件一封封扔进火盆。
被煤灰掩盖住的炭火忽闪,一遇到易燃的纸便疯狂延伸,从信件边缘爬上去,猩红逐渐吞噬,最后熔为灰烬……
“王爷,这茶我可是深得了我娘真传。”
叶往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红褐色的茶水,递到百里栖迟面前:“不过肯定没我娘泡得好喝,”他喃喃道,看着站在边上的安常和罗毕:“你们俩也尝尝,别拘谨。”
安常看了眼茶,又看着罗毕,他是怎么说出让他俩别拘谨的话的?他才是客吧?又看着百里栖迟,见他点头,才端起茶,喝了一口。
“酸!”安常尝了一口便放下,五官扭在一起,眼睛被酸得抽抽,罗毕轻笑一声,翻出一颗蜜饯递到他面前,“还是罗毕懂我!”直到蜜饯的甜味在嘴里化开,脸上的表情才缓和。
叶往秋来枫语小筑也近半月了,与周围的邻居混得熟,有时还会收到大伙儿送的吃食,这不,今日便收到隔壁大婶送的山楂,果形饱满,色泽均匀,特地找上百里栖迟,泡了茶给他品鉴。
满院红枫,倒是衬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水,酸七分,甜一分,还带着两分涩味,层次多变,百里栖迟漫不经心地抬眸:“你老师……”
裴相看不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个得意门生倒是喜欢贴上来。
“哎,今日不提朝中事,”叶往秋打断他:“南衡王,凭心而论,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如今混熟了,也好问出口些。
“罗毕,你和安常去云中阁带点吃食回来。”百里栖迟侧身,罗毕收到王爷递给他的眼神,当即拉住安常往外走。
“哎!”安常一时没反应过来,趔趄几步,“罗毕,你总是这样!”
直到安常的声音离得远了,百里栖迟才再度开口:“叶往秋,本王不管裴相有什么谋划,你记住,你是皇兄的臣子,拿的是朝廷的俸禄。”
叶往秋给他添了茶,看着不远处一片枫叶被风吹落,飘进小池,才悠悠开口:“看来王爷也不似传言那般,玩世不恭。”
这是朝臣对他的评价,可他从不这样认为,人人都知,南衡王乃陛下胞弟,行事随性,不与朝臣结交,不入朝参政,这样一个人,明明对朝堂并无威胁,陛下却一道圣旨将人遣来南境。
“王爷无需担心,我所做之事,只为朝廷。”叶往秋黝黑的瞳孔里,映出百里栖迟那张稍显愠怒的脸。
“其实……我还挺想跟你做朋友的,若是有机会,你会不会把我当朋友?”看着面前的人脸色稍缓和,一张嬉皮笑脸出现在离百里栖迟一丈远的地方。
“也许吧,”茶被风带走了温度,冰凉的茶汤里,两张年轻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
梁柱后,一道身影退回阴影,百里栖迟瞥了一眼,将茶水饮尽:“天冷了。”茶凉了,出了乾安,倒是什么苍蝇都敢凑上来了。
“王爷记得加衣,下官还有事,先退下了。”叶往秋起身,微微颔首,听着百里栖迟“嗯”了一声,便朝着自己的住处走了。
阳光透过枫叶间的缝隙,刚好照到叶往秋泡的茶上,不带一丝温度,自然暖不了凉了的茶水,也暖不了人心。
“没事不要来枫语小筑找我。”这几日,老师的人时常在附近转悠,叶往秋言语冰冷,面色严肃,没递给身后的人一个眼神。
“叶特使,大人派人送了信,让你赶紧找个缘由给贺卿定罪,随后回乾安,有要事交给你办。”男人躬身,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门生又如何,不也和他一样是条狗么?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定罪?贺家人的罪是那么好定的?且不说陛下与贺将军的交情,单凭一个死了的宋玄鸣,他送回的信又有几分可信?
“你的时间不多了,”男人顿了顿,继而开口:“另外,大人想知道南衡王南下的真正目的。”说完,便从小筑后门离开了。
窗外,似火的枫叶随风摆动,“沙沙”作响,房间紧挨着小筑后门,平日来往的人少,静得出奇,“扣扣——”
“叶特使,王爷让我给你送点东西。”门外传来罗毕的声音,他手上提着食盒,面无表情地候在门外。
门开了,叶往秋目光凝滞片刻,带着一丝惊讶:“罗毕?你怎么来了?”视线下移,落在他手上的食盒,“云中阁”三个金色的大字印在食盒上。
“特使慢用。”说完,便将食盒递到叶往秋手里,没有多余的话,抬脚离开,很快便消失在墙角。
坐回凳子上,叶往秋将食盒打开,菜品精致,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将菜品一一取出,每样都尝了一口,不错,有机会定要去这云中阁吃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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