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许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走到最后时，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渐渐地他分不清那是梦还是药物的效果。
睁眼时，他回到了21岁。
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刚刚开始的、被贬低看轻的21岁。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沈家内斗严重，乱成了一锅粥。
所以，才有人来找他这个私生子。
“沈先生，请坐。”
宋城注视着未来沈家家主这张尚且年轻的清俊面孔，心跳如雷。
他上辈子就倒戈了沈淮许。
意识到自己重生后，宋城简直无法抑制狂喜的亢奋。
他知道，面前这个二十出头、在沈家人看来太过青涩、微不足道的年轻人会在未来登上沈家最高的位置。
“沈先生，您的父亲想将您安排进沈家的公司，只要您点头，您立刻就可以进到分公司内从总监的位置开始做起。”
上辈子沈淮许就接受了这个位置。
“我没兴趣。”
这是沈淮许这辈子的回答。
宋城愣在了原地，他面前的年轻人从始至终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宋城看着那个穿着黑色夹克、眉眼冷淡、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不明白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沈先生，您的生活上应该需要大量的经济支出，您真的不考虑这个职位吗？”
宋城知道抚养沈淮许长大的外婆前些天去世了，而且沈淮许的母亲多年来一直在疗养院疗养。
他想，沈淮许可能是还没调整好心情。
“沈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改变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
宋城想象中的重生和现实有些出入。
最大的问题是，他看不到这个年轻人眼里的感情。
他忍不住想到，在他眼里，上辈子的沈淮许孤独得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
“先生，您还点餐吗？”
顾安坐在靠边的位置，距离沈淮许有七八张餐桌的距离，他点了一份面，紧张得喝了好几杯水了。
“我……我，我要走了。”
顾安看到沈淮许起身离开了位置，他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家餐厅在市中心一处安静的绿化公园后面，沈淮许出了餐厅，顺着青色石砖，走进了公园。
顾安的眼睛一直黏在沈淮许的后背，沈淮许进餐厅坐下没多久，就看到了躲在后面的顾安。
“出来。”
沈淮许在一颗梧桐树下停了脚步，他特意走了没什么人的羊肠小路，他走一步，后面的人跟着走一步，但后面那人连脚步声都比他迟缓一些。
沈淮许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有威慑力，顾安立刻乖乖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你叫什么？”
顾安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和主人交谈，他的后背激动得都出了一层薄汗，脸颊也浮出点红。
“我叫……我叫顾安。”
上辈子叫小咪。
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你知道你的行为属于跟踪？”
顾安头点得像拨浪鼓，警察叔叔已经教育过他了，他保证过，不会伤害人。
“我……对不起。”
顾安控制不住自己。
“顾安。”
沈淮许念了念这个名字，顾安以为主人又要报警，赶紧说“我现在就走了”。
“走吧，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管你是什么目的。”
沈淮许偏过脸，就看到顾安握得紧紧的拳头，好像在经受什么剧烈的情感波动。
沈淮许记得，上辈子他身边也有顾安这样想要跟着他的人。
但渐渐地，就没有了。
那些跟过他做事的人会自动离他远一些。
他不喜欢有人跟着他。
顾安愣在原地，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不敢再抬头看沈淮许。
直到沈淮许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顾安的眼底重新涌上了热切的期盼，他脚步很轻，一步不敢停地跟了上去。
傍晚附近有学生放学，路上车辆繁忙，沈淮许记得上辈子，自己没有走过刚刚的公园，更不会走向这条路。
一辆逆行的电瓶车迎面撞上小轿车，轿车陡然转了方向，撞向了路边的围栏。
沈淮许看清了轿车的瞬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推开了。
人群里有尖叫和惊呼。
沈淮许对此充耳不闻，他的视线缓缓移向身后，看到了一双在流泪的眼睛。
顾安最害怕轿车，也对轿车最敏锐。
“诶呀，被撞得不轻吧。”
“小伙子救人的呀。”
“吓死人了这电瓶车乱骑，这种时候还敢逆行。”
……
顾安觉得腿疼，背疼，最疼的是脚踝。
他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他被围成了一个圈。
主人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站在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安突然觉得当人类也不是那么好，如果他是一只小猫，主人可能会把他抱起来。
顾安陷入了昏迷。
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一双有力的手掌揽过他的腰际、穿过他的膝弯，将他从拥挤的人群里抱了出来。
救护车的声音很大，但顾安很累，累得睁不开眼。
顾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医院的天花板。
“放心吧，皮外伤，不会有事的。”
“脚踝有些扭伤，最好少走动哦。”
病房里没有人，外面传来人声，顾安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坐了起来，病房的门上映出一个人影，顾安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这个人影是主人的。
沈淮许推门进来的时候，顾安睁大眼睛专注而直白地在看他，像强力胶水一样的眼神。
“我说了不要跟着我，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沈淮许的语气有些严厉，尾音很重。
顾安的身体都瑟缩了一下，他害怕这种声音，第一个主人经常用这种方式和他说话。
说完了这种话，主人可能就会打他。
沈淮许下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顾安的睫毛在颤抖，他在哭。
沈淮许这个时候才发现，顾安脸色苍白，他很瘦，锁骨凹陷了一片，下巴是尖的，哭泣时连肩膀都在抖。
“对不起。”
顾安重复着说对不起。
沈淮许问了医生，医生说顾安三年内都没有就医经历，他智力正常、身体健康、没有精神病史。
所以他做的一切，都是在他大脑清醒下的行为。
沈淮许两辈子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为什么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和谢谢的人，应该是他。
“我让你生气了。”
顾安用手指抹泪，沈淮许两步走到他的床头，手掌轻轻落在了顾安的手腕上。
这是顾安这辈子第一次感受主人的体温。
他僵住了一般，连眼泪都忘记擦拭，就这样扬起脸，全神贯注地看着沈淮许。
很快，温热的体温消失了。
“用这个擦眼泪。”
沈淮许将纸巾放进了顾安的手掌心里，退开了半步，他不知道顾安的身上过去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与他无关。
“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沈淮许干脆坐在了床头看护的椅子上。
顾安知道这种姿势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主人要留下来陪他。
顾安摸出了手机，屏幕有些碎了。
“还能用吗？”
沈淮许刚问出口，顾安就当着他的面把手机打开了。
“给你。”
顾安把打开的手机直接放进了沈淮许的掌心，他的手指很细很白，沈淮许盯过被修得圆润发粉的指甲，随后打开了顾安的微信。
他很快弄好，转帐了一笔钱给顾安。
“你的家人呢？”
顾安兴高采烈地从沈淮许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拿回手机，但是看到那个叫通讯录的东西时，耷下了眼皮。
主人不在里面。
他以为，主人是要和其他人一样，有了微信，他就可以每天给主人发消息。
但不是的，主人不想联系他。
顾安闷声不说话了。
沈淮许看着顾安的眼底一点一点重新噙满泪水。
“算了。”
顾安听到算了两个字，抹了抹泪水，他的眼眶红红的，眼睛有些肿，但很亮，水洗过一般的明亮。
沈淮许摸出了宋城留下的名片，事实上，不需要名片，他也能拨出那个号码。
顾安一个人在病房里睡了半个小时，醒来时，他看到沈淮许就坐在他的床边。
这种感觉，就像是上辈子医生说他已经没救了，主人就这样沉默地带着口罩看着他，陪着他一点点走完最后的生命。
“主人。”
顾安有些恍惚了，下意识把主人这个称呼叫了出来，果不其然，他看到主人皱了皱眉。
沈淮许已经拿到了顾安的家庭背景资料。
他是顾家的小儿子，家庭和睦，顾家没有任何丑闻。
“你叫我什么？”
沈淮许眼底的排斥很明显。
他没有什么恶趣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甚至现在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顾家也不可能知道他。
沈淮许盯着顾安的眼睛，顾安在对他笑。
“……沈淮许，我说错话了。”
顾安试着叫了主人的名字。
沈淮许用手指敲了敲床头柜的桌面，上面是粥和小菜。
“以后不准叫我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顾安嗯嗯地点头，点得很用力。
他总是记得上辈子的事情，总是忘了主人有名字。
顾安早就已经饿了，看到了食物两眼发光，他一打开盒子，就闻到了粥的香气。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饿得狠了，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拿筷子的手都在抖。
沈淮许以为顾安终于要开始吃饭了，却看到这个人把打开的盒子双手捧到了他面前。
“沈淮许，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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