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这么一问,垣显得有些窘迫,她讪讪地低下头去:“父王升遐不久,现在讨论此事似乎不太好。”
“你和中殿进行嘉礼,至今也一段时日了。”大王大妃道,眼神中尽是慈爱。“诞下元子,也是国家大事,你总不能因为政务繁忙,一直将中殿拒于门外啊。我这个王祖母,想在临死之前尽早抱到元子。还请你见谅。”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迁移胎室一事,听说交由源山君负责。齐贤大君失去了父母,又被流放,我已经难以入眠了,现在连源山君都被派任远方,我内心实在难受不已。”
垣躬身:“孙儿惶恐,王祖母。”
“所以你要让中殿尽快生下元子,以聊慰我这寂寥的心啊。”
离开慈庆殿时,日头已升高了些,照在宫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垣走着,脚步有些沉。
观象监呈上来的合房帖揣在袖中,宣纸的边角硌着胳膊,像块烫手的烙铁。
夜里的中宫殿亮如白昼,红烛高烧,映得夏景的脸颊泛着红晕。她坐在垣身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酒,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
垣低头喝着酒,喉头滚动,一声不吭。
“殿下,臣妾为你斟酒。”夏景拿起酒壶,手腕却忽然一抖,酒壶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砖上漫开,溅在垣的袍角,晕出深色的斑块。
夏景慌忙去擦,手却被垣握住。
“没关系,不用擦了。”垣的声音有些哑,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中殿等待这天很久了吗?”
夏景愣住了,眼里的光暗了暗:“什么?”
“毕竟初夜那天,我们甚至都没喝上交杯酒。”垣低头苦笑。尽管那晚之后,垣时而与夏景见面,甚至带她出宫溜达,却始终守着礼,没有再于夜里造访、共度良宵。
“今天似乎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坐下来。”垣望着她,眼神里有愧疚,还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诞下元子,让殿下开心是臣妾唯一的心愿。”夏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安。
“元子吗?中殿喜欢元子?”垣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臣妾并不是因为怀有任何野心。”夏景急忙解释,眼眶有些红。
“我知道。只是……”垣深吸一口气,目光真挚,“抱歉,请中殿相信我没有丝毫想羞辱你之意。”
“殿下。”
“我并非不喜欢你,只是……即使此举有可能会侮辱中殿,请你谅解,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垣的声音低了下去,眼角泛起湿意,“即使你埋怨我,憎恨、厌恶我这个丈夫,我都甘愿接受。”
夏景怔怔地看着她,想问什么,却见垣别过头,又灌了一口酒。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敲打窗棂,像谁在低声啜泣。
合房夜的红烛燃到了天明,烛芯积了寸许长的烛泪,像串凝固的琥珀。
中宫殿的偏殿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轻响,夏景歪坐在铺着锦垫的榻上,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青瓷茶盏——那是昨夜殿下用过的,杯沿似还留着圈浅淡的唇印。
俞恭端着一碟刚蒸好的山药糕走进来,见她半天没动,连茶盏里的水凉透了都没察觉,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娘娘,尝尝这山药糕吧,是膳房新做的,加了桂花蜜。”
夏景像是没听见,目光直直地落在窗棂上,那里糊着的窗纸被晨风吹得微微颤动,映出外面光秃秃的枝桠影子,像幅潦草的水墨画。
“娘娘?”俞恭又唤了声,见她还是没反应,索性走上前,将托盘搁在案上,连唤了三声 “娘娘”,才见夏景的睫毛颤了颤。
“嗯?”夏景转过头时,眼神里还蒙着层雾,好半天才聚焦在俞恭脸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俞恭拿起帕子想为她擦脸,却见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砸在锦垫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夏景慌忙别过脸,手背胡乱地抹着,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合房之夜……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俞恭蹲下身,望着她苍白的脸,声音里满是心疼,“您从昨夜起就粒米未进,再这样熬下去,身子该垮了。”
夏景摇摇头,想说什么,却被哽咽堵得说不出话。她想起昨夜殿下握着她的手说 “并非不喜欢你” 时,眼神里的真挚像团火,可那团火怎么就烧不到实处?
俞恭见她哭得更凶,压低声音道:“娘娘,您听说了吗?尚宪君最近又提拔了好些亲信,户曹、兵曹的要职都换成了他的人,朝堂上几乎没人敢逆着他的意。”她顿了顿,眉头紧锁,“会不会是……府院君那边给殿下施压了?”
“不是的……”夏景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厉害。她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那些翻涌的回忆像潮水般漫上来——世子嫔拣择时,那张藏在袖中、被她偷偷撕碎的作弊纸条;废黜世子那日,垣塞给她的亲笔书信,墨迹洇了又干,字里行间全是 “待我归”;还有前些日子,垣让人送来的那盒栗子糕,说是出宫时特意绕去城南老字号买的,还热乎着……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藏着暖意,怎么到了昨夜,就成了这般模样?
“殿下明明说……并非不喜欢我……”夏景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砸在膝头,晕湿了寝衣上的缠枝莲纹,“那到底是为什么……”
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望着案上那盏凉透的茶,忽然觉得这中宫殿大得可怕,红烛的光再亮,也照不透心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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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莹秀很快掌握了户判利用漕运船侵吞军粮的证据,令司宪府派人到咸吉道码头搜查赃物,并到户判府将之捉拿归案。
司宪府的大堂里,气氛凝重如铁。
“你以为这样羞辱我后,自己能全身而退吗?”户判道。
“应运往咸吉道的军粮米,却堆放在户判大监的私人仓库中。”申莹秀道。
户曹判书嘴唇哆嗦,抵赖道:“不……我不晓得有这回事。”
申莹秀将《漕运船日志》拍在案上,账簿的纸页哗哗作响。“这里有确凿的证据,这本账簿里有着漕运船作为私用的记录。”
户判还待再否认,门便被猛地推开。
垣大步走进来,赤色龙袍在风中翻飞,眼神冷得像冰:“百姓衣衫褴褛、饥饿难耐,需编织稻秆蔽体,用树皮来充饥果腹,你身为户曹判书,却用国家的财产来中饱私囊。”
户判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地面:“殿下饶命!”
“寡人耳闻你将漕运船作为私用,除此之外,还侵吞了士兵们的食粮。”垣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算即刻斩首,你也无话可说吧?”
“不是的,殿下。臣只是受人之托,绝对没有其他意图。”户判的声音带着哭腔。
申莹秀起身让座,垣缓缓坐下,指尖敲击着案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受何人之托?说来听听,也许可以将功赎罪,饶你不死。”
户判的身子抖得像筛糠,头埋得更低了。尚宪君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若是供出他……
“幕后主使,寡人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觉得你从这里安安稳稳地出去,我外祖父会怎么想?”
户判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恐惧,冷汗浸透了官袍。
“你利用漕运船,偷偷将武器运往咸吉道,对吧?”垣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供出,说出我外祖父是从何处得到武器,我就派人将你护送离开国境。”
离开国境?那就是流放了?户判忍不住道:“那我的财产……我的妻儿……”
“抄家后流放。难道你觉得尚宪君待你会仁慈一些?”垣道。
户判马上噤声,要是他什么都不说,安然出去,尚宪君必然会起疑心,到时就不是抄家流放了。想到此处,他出了一身冷汗,只得跪下道:“我……我招。”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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