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杙城

荀木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将淞城一案了结,他将案件主使人带回邶都交由刑部侍郎时,另旁人侧目钦佩。并且根据描述,也发起了叶初南的画像捉拿令。事情处理了当后,荀木回了亶州。

马车缓缓驶过青石街,抵达荀府门前时停下,还未下车就已听见一阵爽朗笑声:“霜阳兄可算回来了!”

车帘被掀起,荀木弯腰下车,看了说话的人,不由失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都到我家门口堵我了。”

白晏摇着折扇,悠然道:“不早点堵你,等会你人影便又没了。走吧,你娘亲等你许久了。”

白晏与荀木自小相识,同住亶州一起长大,家世相当,两人三年前一同考取进士,荀木考取一甲状元,白晏则是三甲进士。他不甘心,又准备了三年,如今又快到招考之日,得知荀木办案回来,此番想是为了求取经验或是技巧而来。

两人说话间进了荀府,果见堂中主位上满脸堆笑道:“可算回来了?”

荀木大步跨过去,弯下腰抱住人:“娘亲。”

白晏也照旧行礼。

陆颖然今年不过不惑之龄出头,身穿淡青绸衫,容色清秀,眉眼仍有一股动人气韵。她摸摸荀木的头,嘴角一直挂着浅笑,于她而言,只要每次看见荀木平安回家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你父亲和长兄都在邶都,虽是距离不远但一年都不怎么回家的,你也到处跑,没人陪我。”

听这幽怨的模样,没有生气装作责备,任谁看着都还像尚未成家的妙龄女子,实则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荀木忍俊不禁,退了几步同她玩笑道:“娘亲这话你跟父亲说去吧。”

陆颖然溺爱地笑笑,见白晏在一旁等着,便说:“白晏得知消息便在府上等了你许久,找你兴许是有事,你们两也是许久没聚了,你们聊,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陆颖然去了后院,荀木招来下人上茶,请白晏落座。

“找我有急事?”

“倒也没有,想邀你去花苑喝酒你去不去?”白晏调笑道,见他冷了脸又忍不住大笑,“不是吧?大男子又没成家去花苑喝酒咋了?之前喊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同意!哎……好吧好吧,我不提了还不行嘛!”

“不是我说你,不是马上殿试了?你还闲情逸致去喝酒?”

说到这个白晏就头疼,满脸愁容:“也就跟你玩笑,我哪有时间去喝酒。这次找你也是想向你讨些实用的技巧,若能压中试题那最好不过了。”

“没有技巧全靠天赋。”荀木残忍打破他幻想后又转了个弯说,“我书房里有些史册,你拿去看看说不定有用。”

“不愧是好兄弟!”白晏凑近了些,拍了拍他肩膀,视线往下无意间从他胸口衣领交错处看到了什么东西。白晏趁他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将东西拉出来,竟然是一个手帕,还散着清香,分明是女子的物什。

白晏大为震惊道:“我说呢!官宦美貌女子那么多你看不上,叫你去花楼吃酒你也不去!原来是藏了心上人了!”

君子如荀木,此前从未与女子结交,更别说,身上带着如此私物的东西,也难怪白晏难以置信。荀木难得的有些有话难说,那日用了时柒的手帕,说是洗净后归还,可揣进怀里之后却忘了这事,后面出了淞城后才记起来,也不能直接扔了,想着日后遇上再还给她,索性一直带在身上了。

“没……”

“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白晏笑得不怀好意,他拽紧了手帕不让荀木拿走,说道:“说说呗,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带回来见见?”

荀木一巴掌拍了他头,然后用力扯回手帕,站起身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淡定地转了话题:“没有的事。你还要不要书卷了?”

“当然要!”白晏成功被带偏也没再揪着问。

杙城。

夏尽之后开始入秋,杙城的秋天阴雨绵绵,湿与冷并齐,乌蒙蒙的天已经连续几天没看到太阳了。风扬起马车帷幕,冷意席卷进来,坐在马车里时柒忍不住将脸埋进披风里。

坐在马车前室的小厮说道:“时姑娘,杙城是有些冷的,你再忍忍,快到了。”

“好的。”时柒答道。

在淞城案子结了段时间后,城中逐渐恢复寻常,时柒或是日暮而归或是呆在家中几日不出,时间长了,她觉得无趣,心生走出大山看看的想法,奈何手中银两不够。直到一日午后,一人找上门,全程马车接送,事后有重金酬谢,想着也没去过杙城,时柒就没拒绝,跟着来人上了马车。

时柒本来也有所戒备,但看来人一脸赤诚并带来一封带有罗家私印的书信时,她便答应了。

马车途径山林再来到城门,最后穿越繁闹街道,不一会儿,马车便驶到了目的地。

帷幕被掀开,小厮说道:“时姑娘,到了,您请下车。”

罗家是杙城首富,做着生意发家致富,从这府上大门气派之势就能看出来。府前高高一棵青柳,垂挂着的柳藤因风扫过高墙之上的瓦砾,金边镶嵌的府牌夺目至极。不过现下大门两侧已经挂上了挽联。

由小厮指引,罗俞见来人,上前去迎:“时姑娘您看看。”

时柒进了罗府,府上在办丧事,白色丧幡挂了一条又一条。正堂中央放置着一具棺木,棺盖被掀开放置一旁,时柒走近了,见棺内躺着一人。面目苍白,颈下已经略显尸绿,周身有些浮肿,死的时间不长。

棺中躺着的人,是罗家次子,罗崇正。昨天午夜为出棺时,但八个力大的家丁都抬不起一副棺木,后加了两人还是抬不动,就这么硬生生地拖到寅时,如此怪异之事前所未有,随即找了当地神婆,说是心有怨念灵魂不安,不愿离去所以才会使棺木变重。

罗崇正因为出山游玩,被毒蛇咬了腿,当是时毒发昏迷,好不容易送到城中大夫处,说是要将左腿截肢,以自家儿子的骄傲劲定不能接受自己没腿这一件事。时间刻不容缓,于是罗家主立即重金求人换腿,换腿的是一普通农工,无论身材亦或是腿的长短都刚好合适。农工为了一笔钱财同意换腿,谁知过程中,竟因为动作失误,农工当场死去。

命案突发,罗家有钱,砸了许多钱将这件事摆平农工家人,而换过来的腿没到两天便开始溃烂,大夫也无力回天,罗崇正从一开始的昏迷直到死去,没再醒来过一次。

而后有人提出,罗崇正不愿“安寝”的原因会不会是腿的缘故?但农工早已下葬,找来当地的连线师除了将剩下的伤口缝补好,也没什么用。

这时有人引荐了远在淞城的时柒,先不论有没有用,总得试试,万一真能看出什么呢。

时柒戴着面纱看不清神情,倒是看着很年轻,但堂下无人敢小觑,为丧而啜泣不已。她站到棺木旁,伸出戴着手衣的手,掀开罗崇正的左腿的裤脚。

“诶!”罗夫人见状想着阻止,但被罗俞一个眼神制止了。

时柒专心致致,她将裤子往上翻卷,直到大腿那,露出缝得歪歪扭扭的伤口。

缝尸不可将二人尸身混缝,这点任何一个连线师都知道。而罗崇正之前与农工换过腿,如今这条腿并不是他的,他的腿跟随农工已经下葬了。之前让人家丧了命,如今再说挖坟把腿换过来,农工家定是不愿意的。加上农工下葬时并无此怪异事发生,所以罗家干脆想将就着下葬,谁知连棺木都抬不动。

听完时柒的描述,罗俞有些忧愁,他问道:“一定要换回来吗?”

“若想安然处理此事,必须换。”时柒说。

一旁的男子步履阑珊地走上前说:“父亲既如此,我派人再去农工家商量商量。”

时柒循着声音看去,这人竟和棺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这人像是大病未愈,脸色都恹恹的,身子孱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脸色过于假白,与那过重的药味想混,有几分违和。

罗俞向她解释道:“他是我罗家长子,罗崇刚,与崇正是双胞兄弟。”

“见过罗大少爷。”时柒行礼。

罗俞让罗崇刚回屋歇息,随即安排人去农工家交涉这一问题。知道问题所在,罗俞精神放松了许多,他让小厮带时柒去用膳,来往吊唁的客人居多,安排好时柒后他便去忙了。

时柒所落座那桌,除了她一人,无人愿意跟她同桌,她也乐得自在。

荀木踏进罗家时,恰逢午膳时间,他带来挽联和花圈,先后问候了罗家夫妇,在罗崇刚的带领下,他在客堂里看见了时柒。天缥色的衣裙在一众白色中显得格外醒目,两鬓挽起的发散了几缕,因风掠过那双熟悉的眼睛,即便她戴着面纱,他依然能一眼认出。

罗崇刚见他发着呆,朝他看的方向望去,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熟人?”

荀木回神,点头道:“没看错的话,是我一位友人。”

“荀兄可谓知交遍天下啊!”罗崇刚笑逐颜开道,笑得急了又忍不住咳嗽,“咳!咳!她是我父亲差人特意从淞城请来的,按她的说法,必须将舍弟的左腿换回来,不然下葬都成问题,也得亏这天已经入凉秋了。既是你的好友,可要去见见?”

荀木想说待会去,不远处走来一人,脚步轻盈中有着娉婷婉约的风姿,小巧精致的脸如同从画上拓下来般美艳,即便她穿着丧服可气质依旧卓然,令在座亲友无一不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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