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桃这个名字,是常嫣阁的老鸨给她取得。
“姓陶呀,那便改成桃吧,”老鸨抹着浓妆,嫌弃道,“这名字真俗。三十两银子买回来的货色,也不知能长成什么样子。”
刚到常嫣阁的时候,楚桃满脑子都是那地狱般的景象,她睁眼闭眼间,眼前浮现的全是亲人惨死的模样。
她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经常在梦中惊叫着醒来。
同屋的姐妹们都嫌她吵,只有对床的扶柳不嫌弃,还经常在她惊醒的时候为她倒一杯温水,温柔地拍她后背:“又魇着了?”
她只是惊恐地喘气,将那水一口气吞下。
由于受惊过度,那时候的楚桃甚至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会说一些简单的字节。老鸨很快发现自己买来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对她更是满是怨气,动辄打骂、不给饭吃,都是常态。
这样的货色自然接不了客,若是半夜发癫,把客人吓出来好歹,那可是得不偿失。
于是楚桃就成了常嫣阁里端茶送水的粗使奴婢,也成了常嫣阁公认的“出气筒”。旁人提到她,都会用“那个傻子”来指代,久而久之,都没人记得她叫什么。
这段时光楚桃身在其中时浑浑噩噩,回忆起来也并不深刻。
她生活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六年后,兆历二十五年的夏天。
在来客间端茶倒水的时候,她听到席间一人唉声叹气道:“……非说有路,要去什么远平村歇脚,那村子前几个月就搬空了,哪来的人啊……”
楚桃被这句“远平村”激起了久违的回忆,她浑身发着抖,冲到那人身边,不管不顾的揪起他的领子:“什么远平村,什么远平村!”
她手上的残羹剩菜扣了那人一身,那人嗷嗷叫着,愤怒的把她一巴掌撂倒在地:“哪来的贱婢,这样对你老子说话!”
闻讯而来的老鸨一边赔笑,一边抄起手边的藤条舞得啪啪作响:“客官息怒,客官息怒。这是我阁里的傻子,不长眼冲撞了您,我这就教她规矩!”
藤条带出一条条血痕,而楚桃浑然未觉,只拼命地向前爬,想要够到那人的衣角:“远平村……”
她在地上留下一长串拖拽的痕迹,衣服被抽得破烂,周围有好色的人往她带着血痕的肌肤上狠狠抓捏。而她看着的那人,将她伸出的手狠狠踩在脚下碾压,骂了句“疯子”便扬长而去。
楚桃只拼命伸着手,抻着脖子死死看着前面,直到那人的影都不见了,眼角才滑下一颗浑浊的泪来。
晚上为她上药的扶柳叹着气道:“你这回一闹,只怕接下来的日子要更不好过了。”
楚桃只是红着眼睛,求道:“扶柳姐姐,我只求你帮我打听打听,远平村是怎么回事。”
见这傻了两年的姑娘第一次说出完整的祈求,扶柳心里一软,答应了楚桃。
扶柳长袖善舞,消息灵通。没过几日,她便带来了确切的答案:“远平村是刚建了没几年的村子,位于田州城外。本来也时常有通商贸易,不过不知为何,前几月村子里的人全搬走了,被人发现的时候田都快荒了。现在县衙正召集城外流民,准备重建呢。”
楚桃瞪大眼睛:“……是刚建没几年的村子?”
扶柳点头:“是呀,据说不过一年有余呢。”
楚桃接着问:“那之前的远平村呢?之前的远平村,还有活着的人吗?”
“什么之前的远平村?”扶柳疑惑道,“田州城什么时候有第二个远平村了?”
楚桃终于意识到,远平村的惨案似乎被抹消了。
那摧毁了自己一生的惨剧,不知为何,就带着无数条冤魂一起,在人们记忆中不留任何痕迹。
“没什么。”她艰难地挤出一句回答。
常嫣阁的人发现,先前呆呆木木的傻子不傻了,正常了。
有人调笑着喊她:“傻子,来给爷唱曲儿!”
旁边的人还正嘲讽“小心她一盘子扣你脸上”,就见楚桃莲步轻移,红唇轻启,咿咿呀呀来了曲《江南调》。
唱毕,她还温温柔柔的福身道:“奴家楚桃,给爷献丑了。”
这好消息让老鸨看到了自己三十两白银回本的希望,她充满干劲的开始对楚桃进行“接客培训”,等着把她打造成新兴的红牌。
她还担心楚桃记仇,话里话外敲打着:“……我花了银子买错了人,自然心中有怨。那什么,阿秀啊,你也别怪妈妈。”
楚桃温柔的笑着:“妈妈的苦处,楚桃自然明白,怎么会有怨言?”
“我不叫什么阿秀,”她继续笑着,“妈妈忘了吗?我叫楚桃。”
陶秀之这个名字,和她贫穷但快乐的童年一起,埋葬在了塞外的黄沙里。
被接客培训荼毒了一年后,楚桃上阵了。
楚桃做好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为了真相,要学会忍耐。
然而她做的那些准备都没用上,那前半生积攒的痛苦,终于为她换来了一次好运。
陈德恩彼时刚到田州,人生地不熟的新兵蛋子,就算老爹是大将军,也免不了得个下马威。
他被有心搞事的同门灌了酒,嘱托了“找个好价钱的雏儿”后,被甩到了常嫣阁。
床上的人戴着铠甲,醉的像死猪,根本搬不动。完成不了任务,免不得给老鸨一顿揉搓,楚桃又气又急,最后拿起衣杆就要撬陈德恩的铠甲。
谁料陈德恩这时候正好醒了,见到一根杆子直冲自己而来,下意识一脚踢出,把楚桃直接踢到了柜子上,东西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弄清楚发声什么以后,陈德恩本就因为醉酒通红的脸更红了——被气得。
他歪在床上骂骂咧咧:“小爷我名草有主的人,哪容得他们这么胡来!回头我一定要把他们都拉到练兵场上打一顿……哎,那什么,姑娘,你没事儿吧?”
楚桃看他言语之间,似乎身份不低,于是小心翼翼问询他的身份。
她衣服已经半褪,陈德恩看到了她身上隐约的旧伤:“老鸨是不是待你不好?嗨,看我,尽说废话。姑娘,你是不是想求我帮你赎身?爷准了!”
楚桃目瞪口呆,就见陈德恩一边醉醺醺的要起身,一边道:“你们这些女子也是可怜人呐,我救不了全部人,不过既然与你有缘,见你可怜,帮你一把也不是坏事。”
或许这举动里,也有几分是带着醉意的不清醒导致……毕竟清醒后的陈德恩足足半年再没闲钱去任何酒楼吃喝。
但是在当时的楚桃来看,他是个好人,有良知有同情也有身份,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若是抓不住这个机会,再有机会不只知要等到何时。楚桃当机立断,跪倒在地:“将军,小女子有天大的冤屈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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