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那少女从桥上走过。
——《楞严经》
只听到禅房的门被推开,有两人进来,一位年长些,一位大约是个年轻人。接着是竹伞收拢搁置声,解开披风的布料摩擦声,再是将衣物挂在衣桁上的掸落声。
等到两人落座,其中一人说道:“你近来身体可有好些?”是那位年长者说的。
棠月此时不得不听。
“还是老样子,只是冬日里更怕冷,近来很少能睡个好觉。”那人声线清越,只是气息有些不稳。
“你这是多年沉疴,以后冰天雪地的,还是不要在外走动的好。”老者语重心长劝道。
“我也算半个佛门弟子,从小就在寺里长大,如今怎么来不得了。”他打趣着,又接着说:“这几日在府中不得安寝,才想到来寺里睡上一觉。”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想喝口茶,却发现只有半杯。他立刻想到禅房内或许还有别人,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回桌上。
“那我去看看你今晚的卧房收拾的怎么样了。”
那老者说着,便起身,拿起僧袍披上,走出了禅房。
“多谢了悟大师。”他双手合并,行了个礼。
棠月在布帘后,已经站的腿脚发麻,祈求那位年轻人也随了悟大师一起出门。
可是老天偏偏不遂她的愿,他没有起身,而是又重新拿过一只干净的茶盏,又拎起瓷壶,为自己满满斟上了一杯,斯条慢理喝着茶。
棠月此时拿不准她到底有没有被他发现,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微微活动下膝盖,来缓解酸胀之感。
谢濂舟看到布帘轻轻晃动,就知道那人定是躲在后面,他不急不躁,又走去木架上拿了支竹撑,把窗户支了起来。
顿时,外面的冷气浸满了整个屋内,尤其是布帘方向,正是对着风口吹。棠月忍了不到一刻钟,终于受不了风寒,认命地走了出来。
她将背挺直,扯了扯袖子,施施然走到谢濂舟面前,窗外的风吹进来,迷了她的双眼,一时间未看清坐着喝茶的人到底什么模样。
但谢濂舟看到她时,却是怔了怔。
他没有原以为是贪吃的小沙弥或者盗贼,没想到却是一位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
看他眉清目秀,骨量纤细,穿着上好的羽纱织成的披风,应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你……”
棠月见此人端坐在案边,周身冰雪之气,不敢看他面容,立马俯身作揖,“兄台,我因雨天来到寺内避雨,饥饿难忍,误入此间禅房,看到有口热茶便忍不住暖暖身子,望你勿怪。”
说罢,又在左右袖袋里着急忙慌想银钱,结果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半分铜钱。
一番操作后,棠月不好意思笑了笑,“兄台,我今日新换了衣裳,此时身上并没有银钱,你看要不我改日来寺里,把这茶钱补上?”
她低眉顺眼说着,心中暗自腹诽,“长的人模狗样,没想到连几分茶钱都要计较,果然人不可貌相。”
棠月等了会,见那人没反应,不由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一身玄衣,衣领处绣了金线,眉目间有清风拂面,霁月悬空之态。
他此刻正看着她。
“好,那就三日后等你来还钱。”他微微一笑。
“你家住哪里?”,谢濂舟吹了下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好叫你不能赖账,我这茶叶千金难求。”
棠月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禁握成拳头,恨不得冲上去踹他几脚解气,但依然说道:“我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棠绪,这点钱我还是出的起的。”
她不再躬身,而是斜眼看着谢濂舟,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是侍郎府家二公子,是我失敬了,话虽如此,但这茶钱三日后公子还是得亲自来还。”
谢濂舟看风轻云淡说着,却刻意将亲自二字加重了音调。
棠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禅房。冷风一吹,脸上方才因窘迫而起的燥热才稍稍退去。
她站在禅院中,四顾茫然。寺内灯火零星,廊下悬挂的铜铃被风拨动。
得先找到砚心,她定了定神,瞧见一个小沙弥正提着水桶走过,忙上前几步,合十行礼:“小师父,请问厨房在何处?”
小沙弥还了一礼,指了个方向:“施主沿此廊一直往东,过了斋堂,再右转便是。”
“多谢。”
棠月依言而行。脚下青石板路湿滑,她走得有些急,裙摆沾上了未化的雪泥。她又想起禅房那人,还有那句加重了语调的“亲自”,心头一阵烦闷。什么千金难求的茶叶?分明是故意刁难。那身玄衣金线,非富即贵,却这般小气。
正想着,前方拐角忽地闪出一个人影,险些与她撞个满怀。
“小姐!”
是砚心,她手里捧着油纸包,露出两张胡饼和半个芋头,脸上带着欣喜,“可找到您了!我在厨房寻到些吃的,还热乎着,快尝尝!”
棠月瞥了一眼那看起来干巴巴的胡饼和芋头,顿时胃口全无,方才受的憋闷似乎都堵在了心口。
“你吃吧,我不饿。”她摆摆手
砚心察觉她神色不对,小心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在禅房那边……”
“没事,”棠月打断她,不愿多提,“遇上个怪人而已。天色不早,雨也停了,我们快些下山。”
主仆二人不再多言,沿着来路往寺外走。雪停之后,天色黑得很快,山林间雾气氤氲,唯有脚下踩雪的声音咯吱作响。赶到山脚时,天已彻底黑透。自家马车孤零零停在山脚那间简陋的茶棚下,车夫裹着厚袄,靠在车辕上正打着盹。
砚心上前叫醒他。
车夫一个激灵醒来,见是她们,连忙起身,“小姐回来了。”他搓着手,“这就回府?”
“嗯,”棠月弯腰钻进车厢,“快些回去。”
马车启动,碾过湿冷的路面,骨碌碌驶向城内。车厢里,棠月靠在软垫上,闭着眼,听着车轮的声响。
回到侍郎府的第二天,晌午刚过。
窗外化雪的声音滴滴答答,更显得屋内寂静。棠月窝在东院暖阁的临窗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狐皮毯,正凝神细读从藏书楼旧物中寻得的那沓书稿。
纸张脆黄,但字迹筋骨犹存,力透纸背,“……货殖之道,非仅贱买贵卖,其核心在于流通。而流通之枢纽,在于‘钱庄’。”棠月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钱庄……”她低声念道。
书中所述,这并非简单的银钱兑换铺子,而是可以吸纳存银,发放借贷,甚至凭票兑取,汇通南北的机构。若真能运作起来,其中利润……她心头微动,昨夜因谢濂舟而起的那点不快,都被这新奇的概念冲淡了些。
她正打算翻到下一页,细细钻研其中所述的运作细则,却听到砚心喊着:“小姐!小姐!”
砚心慌乱的声音由远及近,门帘被猛地掀开。
“何事惊慌?”棠月放下书稿,蹙眉问道。砚心平日还算稳重,这般模样实属少见。
“前……前厅来了两位官差,”砚心喘了口气,“说是大理寺的,指名道姓要见府上的二公子棠绪问话!”
棠月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见二哥?所为何事?”
“奴婢偷偷听了一耳朵,官差说说昨日城郊的昭觉寺里出了命案!”
昭觉寺?!棠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官差找棠绪,昨日她冒用的正是二哥的名头!找的不是棠绪,是她棠月!
“小姐?”砚心见她脸色白了,担忧地唤了一声。
棠月回过神,官差既然找上门,必然是查到了昨日有“棠侍郎府的二公子”去过昭觉寺。若她这个真身不露面,任由官差追问下去,惊动了父亲和张氏,事情只会更麻烦。所以她必须去应对,而且得以“棠绪”的身份去。
“砚心,”她语速加快,“快,帮我梳妆,还是昨日那身行头。”
砚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小姐,这太冒险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去!”棠月语气坚决,已掀开毯子下了榻。
主仆二人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翻出那套太师青色男袍,余白色大氅,**靴。砚心手脚麻利地帮棠月束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又迅速将胭脂水粉尽数擦去,露出那张过于清秀的面孔。
棠月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照,“走吧。”
“小姐,您……”砚心仍是忧心忡忡。
“我现在是棠绪。”棠月打断她,“千万别惊动张氏那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尽量避开人多的路,匆匆往前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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