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91-梁端往事

六月十五日,梁端完成了建筑系毕业论文的网上答辩,隔天便再次坐上保姆车奔赴位于海城北郊的一个摄影基地,去拍他人生的第一个车广。顺便提一句,他的美术系毕业论文答辩月初就完成了,用的就是谢晓晖呕心沥血、死亡大片脑细胞模拟他的手笔写出来的那篇论文。

谢晓晖没有与他同车,而是上了后车——班长的那辆林肯领航员。班长这次会跟过来主要还是因为他太闲,哦不,主要是因为他穿了一件“媒人”的马甲。

“这次时间有点赶啊,”班长一边驾车尾随着前面那辆保姆车,一边跟谢晓晖道:“这又是古装又是时装的,三天不知道能不能拍完呢。”

谢晓晖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有你乱入才把剧本魔改成这样的?我说你是不是闲的呀,入股车企我能理解,怎么又入股广告公司了呢?”

班长很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我这不就是太闲了么?”

谢晓晖被这话堵得有点呼吸不畅,心里忿忿道:闲钱多,你就造吧!

“哎,”班长瞟了她一眼问:“林清要和她老公离婚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谢晓晖一惊,扭头瞪着他问:“什么时候的事儿?难不成她老公的暧昧实锤了?”虽然去年的同学聚会上她就察觉出一点苗头了,但那时林清自己也说了不会离婚的,因为有太多牵绊。

班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这倒不是,至少我没听她说。”

谢晓晖的八卦之心早已被点燃,催促道:“那你倒是说说她到底为什么突然要离婚啊?”

她知道班长与林清也算是发小,从小学到高中一路过来至少都是同校校友,所以他俩的关系比别人都近些。想当年林清的老公在生意上遇到困难,还是班长看在林清的面子上借了一笔钱给她老公度过了难关,临了一分钱利息没要。说实话,班长除了渣了一点之外,真的是个相当局气的爷们。

“还能为什么?女人想跟男人离婚的原因不外乎两点,男人出轨了或者失业了。”班长耸耸肩道:“她老公不是做牙医材料的吗?一场疫情下来,牙医诊所要么倒闭要么停业,哪儿还有他什么事儿啊?所以就天天在家闲着,怼天怼地怼老婆孩子呗。”

谢晓晖完全可以想象那种景象,想当年她哥谢浩淼事业上遇到困难时也差不多是这德行,要不然怎么会有袁芳的黯然退场和陈黛的粉墨登场呢?哎哟,说起陈黛,也不知道她孕早期怎么样了,肚子里的小小子还消停不?

“三月头上林清跟我提过想再借一笔钱,我没答应。”班长微微蹙眉道:“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场疫情不是一时半刻能过去的,我就算借了也顶不了多久。救急不救穷嘛,所以我当时就跟她说,劝她老公不如早点收手,还能有点结余,可她老公不听啊。也对,也是打拼了十几年的成果,怎么可能说收手就收手呢?”

谢晓晖侧头看了他一眼,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戚戚然。

班车知道她在观察自己,扯了扯嘴角道:“我跟那怂货可不一样啊!好歹我没拖家带口的,也不会像他那样在外头受了气就把火撒在家里人头上。”

“我知道。”谢晓晖一笑,拍拍他的胳膊道:“以前不懂事,看不明白你这个人,现在多少懂点了,你是难得的人间清醒啊。”

“哎哟我艹,”班长被她的话惊着了,连看了她好几眼才问:“谢大师,你还在吗?”

谢晓晖被他逗乐了,哈哈一笑道:“最近我顿悟大道、修炼有成,所以往后请叫我谢法师。”说着她还双手一翻、搭了个意桥,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唉,她是被自己儿子生生催发成谢法师的,这种滋味能与谁说啊?

班长从她言不由衷的笑容里读出很多东西,试探地问:“晓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这次过来我总觉得你哪儿不对劲。”

“没……”谢晓晖习惯性地否认,但刚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眼前这位是少年时用真心结交的朋友,虽还没到巨细无遗知晓对方根脚的地步,但也差不多少了,何必再装呢?何况那位方姓好友告诫过她要懂得自我调节才能不陷入过度焦虑当中,而自我调节很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倾诉。

于是,她改口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家外拉拉杂杂的一堆烦心事都凑一块儿了,还有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的疫情。”

班长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前些日子又被我儿子狠狠教育了一通,”谢晓晖苦笑着指指前车道:“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所思所想比我还多、还周全、还透彻,让我差点都无地自容了。”

班长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但很快就收敛住笑意,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说教模样道:“现在的孩子每天接收的信息量比我们那会儿一年的都多,在某些方面成熟的速度也比我们小时候要快得多,所以你可别再拿老眼光看他们了,否则吃瘪的只能是你自己。”

“可不是嘛!”谢晓晖长长一叹,揉了揉脑门道:“何况我家那小子本来就是个特别聪明、特别爱多思多想的,除了不太肯开口说话之外,学什么都快,我真是越来越应付不了他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班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小心翼翼地问:“晓晖,我一直挺纳闷你这么飒的一个人,当年怎么会收养这孩子的?”说完他又觉得不好意思,忙又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啊,纯粹是被你瞒了这么多年,心里好奇,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

虽然他这么说,但谢晓晖那一吐为快的倾诉欲已被勾起来了。“飒?”她自嘲一笑道:“飒什么呀?我也年轻过、被美色迷惑过、有过仰慕的男人……”她忽然止住话头,转而问:“我哥比我大十五岁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班长点头。当年谢晓晖孤身一人来京城读高中、寄居在她姑姑家的事,班里人都知道。

起先班主任还组织了几个人成立帮扶小组,想要帮她尽快度过适应期、跟上京城的教育节奏,而他就是小组成员之一。没想到这姑娘虽然长得一般,但性子相当洒脱、家底也很厚,三两天功夫就在班里混熟了,一点都没有此前大家以为的那样是寄人篱下、会水土不服。而且她还有个已经事业有成的哥哥三五不时的来京城看她,带一大堆在当年算是很吃香、挺罕见的进口食品、小礼物等东西过来让她分给班里人。

“我哥早些年有个好朋友,就是梁端的爸爸梁励学。”谢晓晖靠在椅背上陷入了回忆。“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除了梁端之外,最好看的男人。倒不是说他长得有多英俊,而是……综合评价,他就是很合我的口味。我是学画画的,本来就容易痴迷于美色,所以虽然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成家有孩子了,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迷上了他。”说到这儿,她自嘲地笑了笑,又想起方姓好友的评价了:这就是视觉动物的缺陷,也是雌性生物的缺陷,膜拜强者和华丽的外表。

班长安静地听着、稳稳地驾着车。

“刚开始的时候,是梁励学知道我是学画画的,就托我哥拿了梁端画的一幅画给我看。”谢晓晖闭了闭眼,仿佛还能看见那幅笔触稚嫩、画面阴郁、支离破碎但很有表现张力的涂鸦,隔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当时虽然还没学心理学,但基本常识是有的,一看就知道画这幅画的孩子心理问题很严重,所以就让我哥约梁励学出来跟我面谈,想劝劝他多关心关心这个孩子。”

班长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谢女侠呢。

“他来了,然后……呵呵。”谢晓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草草终止了这段自白,转而道:“后来,梁端的生母在他六岁生日的那天晚上跳楼自杀了,而他爸爸、那个我喜欢的好看男人也在他十一岁的时候遇害了。梁端成了孤儿,而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他的姨妈非但不愿意收养他,反而跳出来跟他争遗产……唉,人性啊!”

班长无声地咧了咧嘴,对于人性的认识他相信自己比谢女侠要深刻一些,毕竟他是一年多时间里参加了六次葬礼的人。

“原本我是不够格收养孩子的,”谢晓晖一手支额,把脑袋靠在车窗上,讪讪一笑道:“但神奇的是,梁励学早在他遇害半年多之前就立下了遗嘱,指定我做梁端的监护人。”

班长闻言诧异地扭头看了她一眼,感觉到她这话里的内涵太丰富了,但他并没有打断她。

“接到警察和律师的电话时我正在国外研学,当时我都懵了,到现在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买机票、怎么收拾东西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就记得我再看到梁端的时候,他缩在福利院的小床上,闭着眼睛不肯看任何人,也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谢晓晖淡淡地说着,却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他带回去,好好保护他、疼他、再也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班长从储物格里取出整包纸巾放在她的膝头,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谢晓晖抽了两张纸按住流泪不止的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稍稍止住,叹道:“这个孩子太苦了,我觉得就算是用这世上再多的美好去填补都填不满他心里的那个窟窿。他生母应该是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一直偏执地认为他的耳朵不聋、他会说话。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包括她丈夫梁励学和她的父母亲人。她带他去看了好多医生,得到的都是让她失望的答案,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就把他关在了家里,再也不让他出门。她折磨了他好几年,害他错过了最好的学习时间和开口的机会……”她再度哽咽难言,最后痛哭出声。

她恨那个女人,尽管知道那个女人是个精神病人,做的很多事都是不由自主、毫无理智的,但她依旧不能自已地恨她。

班长放缓了车速,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谢晓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而他爸爸遇害那天,他恰巧放学回来、第一个踏进家门,结果就成了第一目击人。大人都经不起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却被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了……”

班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不过就算他知道也不打算安慰她。这些年来她可能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地回顾过这段往事,心里肯定压了不少郁结和苦闷,还不如就让她好好哭一场吧。

至于梁端,唉,他只能在心里为他叹息一声:命途多舛,徒呼奈何。要不是谢晓晖今天告诉他这些,在他眼里的梁端只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帅气男孩而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凤凰蛊

十一年夏至

同行

下完这场雨

让你模拟作案,没让你完美犯罪啊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两端
连载中angel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