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训坐在马车上,侧过头瞧着李裹儿发间的珠钗,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李裹儿察觉他的出神,问道:“怎么了?”
“这副对钗也是母后送的吗,瞧着不像宫中的样式。”
李裹儿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凤首,说:“是前几日显君送来的。”虽然她也有些疑惑陆显君似乎近几日送她东西送得频繁了些。
武崇训应了一声,回过头没再问。他知道李裹儿养在金城坊里的那个女子,说是从南方来的,身世却又查不到,李裹儿只同他说对方是做生意的,只是暂时收留对方几天。
马车内的银铃在磕碰间发得出轻响,武崇训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一开始那个女子是寄住在公主府上的。那是两年前的深秋,彼时洛阳的公主府刚建成,武崇训有时候要往返王府和公主府之间,有一次回到公主府路过西边的一个院子时,瞧见几个侍女捧着食盒进了屋子,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正当他欲探究时,李裹儿身边的棠珠也抱着一盆兰花从里面出来。
当时暮色已起,棠珠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武崇训时吓了一跳,又朝后看了一眼,才俯身行礼。
他看着落在窗户上的熟悉的人影,低声问道:“公主在里面?”
棠珠点了点头,不明白武崇训的脸色为什么有些奇怪,不过她想起棠玉叮嘱过的陆显君身份特殊,最好不要让外人知晓,便不敢贸然向武崇训解释。
武崇训定定地站在院中,想起李裹儿近日似乎忙碌了起来。每次从外面回来也是先来这个院子。
一阵秋风袭过,抱着花盆的棠珠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心里不由得埋怨起陆显君来,本来自己花时间养得好好的兰花对方非说不好闻,又得劳累她搬回前院。
“郡王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便先回去了。”
面前的武崇训没有出声,她等了半晌便准备抱着花回前院,主要是手里的花盆属实有点沉,秋风吹得手又冷,她都快站不住了。
武崇训收回落在窗影上的视线,说:“等等......”
然而正当棠珠疑惑地看向自己时,口中的那句话却说不出来了。
他想知道里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不过那晚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和李裹儿之间那点岌岌可危、所剩无几的感情,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怀疑了。
但后来他有一次在府中碰到过对方,是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眉宇间似是稚气未脱,同他行礼时说话的语气却倒是符合年龄,他便没再疑心。
宫宴设在西内苑的看花殿,离看花殿不远的西边是毬场,一边是绚丽多彩的各色牡丹,一边是如火如荼的马球赛。
李裹儿坐在台上,看着换了劲装下场的众人,连往日甚少与这些世家子弟玩闹的李重俊也下了场,两边通过抽签分好队伍之后,随着场边一声锣响,各人座下的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场内。
李显一脸喜色,目光紧紧随着众人马蹄下的马球,看得很是投入,倒是一旁的韦清蓉倒是兴致缺缺,似是觉得有些乏味,视线右移和下方的李裹儿对上时,朝她温柔地笑了笑。
李裹儿握着一把团扇,指腹拂过扇柄的藤草纹,和韦清蓉对视之后虽然又看向下方的毬场,但内心已没有了方才的投入,毬场上的众人把着球杆汗如雨下,她却呆呆地望着某一处出神。她知道韦清蓉是想起了李重润,如今她们回了长安,她再也没有办法看到北邙山了。
日光有些刺眼,李裹儿闭了闭眼睛,她好像没有看过李重润打马球。一个从幼时被囚禁多年的人,最初刚到房州时连马都不会骑,不过彼时的李裹儿已经得了马术要领,又因为很喜欢这个兄长,便自告奋勇要做李重润的师父。不过那时李显和韦清蓉因为她之前受伤已经不让她骑马了,李裹儿的愿望只能落空。
她想,若是今日李重润在场上,必定要将这些人都比下去,他会是疼爱纵容自己的兄长,也会是李显和朝臣寄予厚望的储君。皎皎如临世明珠,潇潇如东溪绿玉,世间再没有人能配得上此形容。
场边传来鼓声,一场球赛已经结束,李重俊将手中的球杆扔给一旁的宫人,边解着护腕边上了台,而后朝李显和韦清蓉拱手行礼。
李显很是高兴,示意平衍将预先准备的重彩拿给他,然而李重俊却并没有接过,反而掀起袍子下跪。
“儿臣有一事求父皇,还请父皇准允。”
韦清蓉看着对方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不禁心中一凛,自从李裹儿上了那道请封的旨意之后,即便朝中驳劾的折子一直不断,但东宫却是依旧毫无动作,莫非李重俊就是为了等今日的这个机会。
她看向一侧的李裹儿,对方视线似乎还在台下退场的各家子弟身上,对李重俊的言语充耳不闻,像是毫不担心一般。
李重俊目光顺着韦清蓉看向身后的上官婉儿,准确来说是上官婉儿身侧的永盈,目光沉静,说道:“儿臣倾慕永盈姑娘已久,自紫微宫初见起便再不能忘,又恐思慕之心惊佳人,便敛藏于怀,至今日仍觉镜钗难舍,所以在今日想请父皇和母后为儿臣赐婚。”
席间一片肃穆,李裹儿听到了身旁淡淡的叹息声,是太子妃杨氏。
李显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哑然,一时忘了说话,倒是韦清蓉微微侧头看向一旁垂眸肃立的永盈,视线下移发现对方微微发抖的指尖。
永盈如今虽无官职在身,却是一直由上官婉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宫内早已默认了对方将来要接替上官婉儿参诏表决的御正之位。
座下的众人心思各异,自然不相信李重俊这一番看似出自肺腑的“真心话”,只觉他今日这请求倒像是迫不及待想执政一般,不过又想起年前李裹儿的那道请旨以及李显事后的犹豫和纵容,又赞同了李重俊今日这看似温和的还击。
韦清蓉回过头,缓缓开口:“虽说永盈姑娘如今无官职,但毕竟是婉儿的爱徒,此事怕是还要问过才行,莫要点错了谱子。”
永盈此刻脑中早已一片空白,从未想过宴上的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她向上官婉儿投向求助的目光,然而对方依旧是平日里那般波澜不惊的神色。
李裹儿打量着众人,李重俊方才那番话虽说得诚恳,但她依旧能看出来对方是在演戏,却想不通他费这番功夫是为了什么。
李显面上的笑已经渐渐收起,别人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李重俊今日的举动怕是对自己纵容李裹儿争储无声地反抗,他没有惩罚因李裹儿的争权之心惩罚她,于是李重俊便想通过此举拉近与起草诏书的上官婉儿的关系,让李显陷入两难。
上官婉儿走到座前,朝李显俯身说道:“阿盈如今尚年少顽劣,怕是有负于——”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太平摇着扇子,笑道:“这话倒像是托词,永盈姑娘同上官大人一样娴静内敛,太子殿下又沉稳持重,我瞧着两人倒相配得很,大人可不要平白误了一桩姻缘。”
李重俊听着众人的话没有动作,他之前已经同太平提过此事,但对方一直没有动作,今日便只能由自己率先开口了。
***
毬场外,武延秀解下手上的护腕,将双手放入铜盆中,看着清水没过自己的指尖,他仔细搓了搓便拿过旁边宫人手中的帕子准备擦干。
还未转身时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以为是武延安来找了,便匆匆擦了手将帕子递回去,回身看到来人时却有些意外。
武崇训看着武延秀因为出汗后微微发亮的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似乎也不影响对方方才赢了球赛的神采。
然而他此刻却并没有兴致欣赏他的这番模样,原本觉得对方只是个玩心未散的弟弟,但想起今日李裹儿头上的那对发钗时怒意便再遏制不住,抬手挥退了一旁的宫人。
“不打算解释一下?”
武延秀一脸茫然:“兄长在说什么?”
武崇训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公主头上的那对发钗样式与你之前在纸上描摹的似乎有些相似,总不会是碰巧吧。”
武延秀觉得指尖的水珠未擦干净,此刻还有些潮湿,他想起年前武崇训来右卫那一趟,当时的他因为有事离开,走之前将稿纸都收起来了,只余下一些废弃的,没想到漏了一张被对方看到了。
武崇训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由懊悔转变为坦然,而后朝自己弯唇一笑,只觉眉心一跳。
“是,我是喜欢她。”
随着武延秀话音刚落的下一秒,武崇训的拳头已经落在了自己脸上,他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剧痛的唇角,想起武延安当时对自己说过的话,无声扯了扯嘴角。
下一个拳头落下来之前,他抬臂挡住,武崇训已经暴怒至极:“你真是比薛崇胤还不要脸。”
两人扭打在一起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宫人,几人进来拦架,一人正准备转身去向圣上通传,看到闻声赶来的武崇烈和武延义便又不敢动了。
两人拉开各自的弟弟,武崇烈懒得顾及武崇训脸上的伤,而是朝立在旁边的几个宫人说道:“两位郡王在方才的马球赛上不慎擦伤,此等小事就不必去惊动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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