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库的橡木门锁芯转了半圈，发出滞涩的“咔哒”声。晏鸣珂扶着门框站稳时，胸口的钝痛还没散去，像有根生锈的针在缓慢穿刺——刚才孟栖梧手背上泛起红痕的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攥住了，疼得眼前发黑。
“《玄渊秘史》里的记载，未必全是真的。”孟栖梧把书放回书架，指腹划过泛黄的书脊，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玄渊史官总爱夸大其词。”
晏鸣珂没接话，只是盯着书页间掉出的那张宣纸。完整的锁灵阵图谱上，“魂飞魄散”四个字被人用朱砂圈了起来，旁边有行小字，是孟栖梧的笔迹：“鸣珂，若有来生，勿再遇见。”
这行字像淬了冰的匕首，扎进他喉咙里。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那半块玉佩，是用命换来的念想，可别让它再沾了血。”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有些羁绊从一开始就带着血腥味。
“你的手没事吧？”晏鸣珂的目光落在孟栖梧的手背上，红痕已经变成了暗紫色，像三百年前没擦干净的血痂。
孟栖梧往身后藏了藏手，转身往古籍库外走：“老毛病，过会儿就好。”他的脚步很快，衣服下摆扫过书架，带起一阵灰尘，像要把什么东西掩盖住。
晏鸣珂捡起地上的宣纸，叠好塞进衣袋。走出图书馆时，正看见孟栖梧站在银杏道上，背对着他打电话。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只能听清几个字：“……锁灵阵的反噬……压制不住了……”
反噬？晏鸣珂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玄渊秘史》里的另一句话：“锁灵阵施术者若有残魂转世，其羁绊者将承其灵力反噬，每遇月圆则痛不欲生，直至一方魂散。”
今晚正是月圆。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晏鸣珂往教学楼走，每一步都觉得沉重。路过校医院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值班护士正在整理病历，看到他进来，抬头笑了笑：“是找孟栖梧同学吗？他刚来过，开了些止痛药，说心口疼得厉害。”
“他经常来吗？”晏鸣珂的声音有些发紧。
护士翻了翻病历本：“是啊，从三个月前开始，每周都来，说是……遗传性心绞痛。但奇怪的是，检查结果都正常。”
三个月前，正是他们在旧教学楼初遇的时候。
晏鸣珂走出校医院，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银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霜。他往宿舍走，路过404教室时，看见里面亮着灯。推开门，孟栖梧正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手背上的暗紫色蔓延到了手腕，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你怎么来了？”孟栖梧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
晏鸣珂走到他身边，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孟栖梧的袖口沾着暗红的痕迹，是从嘴角溢出来的血。
“反噬是不是和我有关？”晏鸣珂的声音在发抖。
孟栖梧别开脸，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一把白色药片往嘴里塞，却被晏鸣珂按住了手。药片撒了一地，滚到桌腿边，像一粒粒碎掉的月光。
“别吃了。”晏鸣珂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孟栖梧的手背上，“《玄渊秘史》里写了，反噬是因为我，对不对？只要我……”
“闭嘴！”孟栖梧猛地推开他，“谁让你看那些东西的？”他的眼睛里满是执着，像三百年前守在观星台的那个疯子，“我告诉你，和你没关系。从来都，没关系……”
晏鸣珂被推得撞在书架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他避开孟栖梧伸过来的手，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总说“老毛病”，为什么他要躲着自己——他早就知道反噬的事，却一直瞒着。
“三百年前你就想护着我，三百年后还是这样。”晏鸣珂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宁愿和你一起疼，也不想看着你一个人扛着？”
孟栖梧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暗紫色已经蔓延到了手肘，像极了锁灵阵的纹路。
“锁灵阵的反噬，只有一个解法，对不对？”晏鸣珂的声音很轻，像怕被月亮听见，“让我魂散，你就能解脱。”
孟栖梧兀地抬头，“不准胡说！”他伸手想抓晏鸣珂的手腕，却在碰到红绳手链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晏鸣珂看着他手背上的纹路，突然想起梦里的画面：红衣少年在白光中消散时，白衣少年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好，我走。”晏鸣珂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孟栖梧，三百年前你没说出口的话，我现在告诉你——”
他顿了顿，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带着月光的凉意：“若有来生，我也不想再遇见你。”
门“砰”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孟栖梧趴在桌上，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在那支刻着“梧”字的钢笔上，把“梧”字染成了暗红色。
窗外的月亮很圆，一如三百年前的那个雪夜，悬在观星台的上空，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孟栖梧请假的消息像一片落叶。
同学们说他旧疾复发，回了老家静养，只有晏鸣珂知道，那所谓的“旧疾”，是三百年前就刻进魂里的反噬。
他把自己埋在物理公式里，却总在落笔时，笔尖不受控制地滑向“栖梧”两个字。草稿纸上的抛物线被这两个字拦腰截断，像被硬生生扯断的红绳。
周五傍晚的夕阳把图书馆的玻璃染成了琥珀色。管理员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晏鸣珂身边，递过一个紫檀木盒子，木纹里还嵌着细碎的金粉，是天衍宗特有的“流金纹”。“孟栖梧同学托我交给你的，”老人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说你看完，就什么都明白了。”
晏鸣珂的指尖刚触到盒子，心脏就猛地抽痛了一下——和那天在古籍库感受到的钝痛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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