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捧她的脸,指腹抚过她眉间,终止冰霜的冻结。
昏黄灯火让她的面庞染上一层暖意,他认真地注视她,胸腔里的一颗心那么想要和她靠近,几乎要撕破他身体跳出来。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想要用这种注视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心底。
仿佛有潮水乘着夜色蔓延,悄无声息爬满整个房间,他在一片平静里沉没,落入刺痛的冰凉,随之切肤彻骨的,是即使面对面也吞噬人的思念。
他不自禁去贴她的额头,两个人鼻尖相触,彼此轻轻地蹭着,气息相融,心跳相接。无言的拥抱中,他指尖在她背后散落的发丝里穿行,沿着她的背脊一路抚过。
若有若无的触感使她细微地颤栗,她有些没力气支撑自己,便更紧地抱着他,埋首在他的颈间。她寻找到抽走她力气的那只手,与之十指相扣。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见两个人投在墙上的影子紧密相缠,他渐渐无可挽回地感到,此刻她的体温已将他融化得如此软弱。
过往的每一寸岁月都隐隐作痛,冰冷的长剑骤然碎裂,任由温柔的湖水带着它的碎片漂流。
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不忍让自己的目光打扰此刻安谧的静默。
两个人顺从着端木蓉向他依偎来时的惯性,重新一齐陷入同一方小小的枕头。
他们现在离得这么近,这样面对面的姿态,再靠拢一分就会看不清彼此的脸庞。
盖聂望着她,忍不住蹙眉,他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无措的时刻,可他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抵抗。
他忍不住朝端木蓉靠得更近,挨上她的肩膀埋首在她颈间。
端木蓉顺着他的动作调整姿势,好好地将他揽入怀里,叫他枕进她的臂弯。
他在她怀抱里,整个人都被她身上的药香包围,他呼吸更深了几分,带出的微小气流羽毛一般拂过她肩颈的皮肤。
无数日夜里的风去雨来,血与火中的肉薄骨并,他从前来不及舔舐的痛与累,此刻在她缄默的温暖里如山一般倾倒。他被压得动弹不得,但停留在她的怀中时他获得片刻喘息。
耳朵紧贴她的胸膛,盖聂因此得以听到她坚实有力的心跳,一次,又一次,清晰,规律,带着有如冬夜火炉般的温暖。
这心跳牵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希望它永不停止。
他手臂绕过她脊背,将人用力揽着,叫自己的身体与她贴得更近。
他就这样蜷在端木蓉怀里,像一个脆弱的孩子。可脆弱,似乎从来是与他不相干的词语。
但端木蓉知道,是人都有这样的时刻,甚至他一定还有比此刻更脆弱的时刻,他只是从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袒露脆弱,就等于邀请危险。无论是怎样艰难而孤独的时刻,他都只会选择缄默,独自渡过漫长而不知尽头的磨难。
现在他在她的怀里,于是他获得袒露脆弱的资格。对他来说世上只有唯一的这么一个人,在她面前袒露脆弱,等于在企盼温柔与安全。
他呼吸的节奏染上苦涩,端木蓉感受到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她并不多问什么,只是抚摸着他脊背,安抚他。
他闭着眼睛忍了很久,颤动的睫毛还是有些湿润,这样的压抑下他声音显出些粗粝,长出一口气之后他道:“我害怕了。”
语气极平淡,除了因为在她怀中声音传出来时有些瓮声瓮气,其余与平时都没什么不同。
然后他显然更冷静了一些,语气更加地听不出喜悲:“如果还有下一次,不要那么做。”
他说得简略,不妨碍端木蓉听得明白,他在说机关城那一天。
“可……”她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些,“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救你的,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你不明白,”他从她怀中略略挣出来,与她安置在同一方枕上,面对面离得极近,“如果是我,也许会受伤,可未必会死。你说的对,我的命从不比别人更硬,可我也说过,没几个人能杀我。”
端木蓉静静看着他,眸光如镜湖水波,清澈,却深不可测。
世人在他身上加诸众多褒贬,给他如何恢宏的称号,他以前从未在意过。世人再多议论,他也只是个剑客。
但现在他向端木蓉强调:“他们都说我是剑圣,难道你以为是因为我有一颗圣人心吗?”
他眉头紧蹙,紧紧盯着她,仿佛想将这句话刻进她脑中:“是因为我的剑术,因为没人能赢我。”
盖聂素来感情内敛,处事一向沉稳缄默,克敌时打得如何飞沙走石,看起来总也冷静而从容不迫,简直让人以为他是永远不会着急的。
但眼下他的急切带出他几分锋芒,看起来简直有些莽撞,不容拒绝的神色迫着她,端木蓉一时愰了神。
她见着他见得晚,他已然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她知道他也曾意气风发锋芒毕露,行事也曾嚣张过。
他十九岁上魏国出三万金悬赏他人头,那时他因任务暗中潜于魏国国都,任务完成撤回的那一天他独自留下,亲自揭了榜,一人一剑闯进将军府,立于府中最高的楼上,剑梢挑着那张轻飘飘的布帛,不可一世地对围攻他的人朗声道:“盖聂人头与三万金在此,可有人能取吗!”
不过这样嚣张的事他做得不多,只这一件罢了。
少年人那时张扬的样子与如今的他对比如此鲜明,端木蓉一颗心几乎要碎了。爱一个人时,一半觉得他可爱,一半又时时觉得他可怜。
她原本要答他的话,说世事本无万分周全,剑圣也不准如此自负,得懂得保护自己。
但她眼下觉得他如此可怜可爱,好在现下的时光静谧安宁,因而还是觉得可爱多一些。她忍不住笑意,伸手去捧他的脸,来回揉着,几欲笑出声来。
盖聂被她这样子弄得恼了,攥住她手腕将人按住,他简直拿她没有办法,又不是真的舍得对她动怒,一口气憋在胸中,逼问她:“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突然问他:“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揭了悬赏杀去将军府?”
他被问得猝不及防,但还是很快回忆起来,一时红了耳朵,撇过脸去,轻声道:“年少轻狂,都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
她笑意温柔:“在想那时候的你会不会比现在显得更可爱。”
他真的恼了,“你不要打岔,你究竟明不明白?”
她仰面躺着,看着他俯身面对她时隐忍的表情,道:“明白。”
他松开她,语气忽然冷静:“非命的手势很漂亮,你再比给我看看。”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说这个,只是下意识将两只手往一起靠,要比给他看。
他再一次迅疾地将她两只手腕攥住,几许疑惑几许怒意又几分无可奈何,质问她:“你为何总将这种事情记得如此清楚?”
端木蓉一时答不上来,这不是什么需要刻意记住的事啊,当时那样的情境,这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走上这条路时她就对那一天有过预料的,他们所有人,都是在用性命开路。
他再一次按着她手腕欺近她,抵上她额头,仿佛挣扎的困兽:“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第一时间想到死,这很难吗?端木蓉,这很难吗?”
卫庄手底下那帮人,若与他单独对上未必有机会多加啰嗦,但白凤那句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
不过他们那时没能听到,他后来听旁人谈起,现在讲给端木蓉听:“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讨论信念的资格。”他简直是恳求她:“你也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吧。”
端木蓉看着他,认真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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