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意为之

“人呢?”

窗外的风雨之势不减,时不时伴随着几声雷电的轰鸣,反而愈发大了。

顾老夫人方才坐的久了,起身走动几步,忽然问道。

一旁伺候的林嬷嬷意会道:“三小姐还跪在九曲廊那边,雨这么大了,只怕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咱们家小姐这娇生玉养的,可别给冻坏咯。”

“行了。”顾老夫人哪里听不出来这番话的意思,瞥了人一眼,挥手道,“你去让她起来,回自个院子里待着吧,这几日先别出门,对外就说禁足,再抄点经书,抄完给我送来。”

“是。”林嬷嬷应声退下。

庭廊下。

顾元柔仍跪在原地,半边身子被斜风带雨浇个湿透,额前秀发也湿漉漉的贴在雪白的肌肤上,愈发狼狈不堪。

“三小姐。”林嬷嬷打着竹伞,带了两个小丫鬟匆匆赶来,腕臂间还挂着一件浅色细云纹的披风,见状先给顾元柔披上,迎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大声道,“老夫人让小姐先回静思院,禁足抄书,这些天别出门了。”

这会儿顾元柔的身体连带着思绪都被冻得有些僵住了,轻轻点头,还是木溪忍住哽咽道:“奴婢知道了,请嬷嬷回老夫人,小姐一定在院子里好好禁足抄书,绝不乱跑。”

林嬷嬷颔首示意,让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与木溪一起,扶顾元柔起身,搀着一步一瘸地走了。

待目送走三小姐,林嬷嬷原地叹了口气,才转身往回走,刚走到一半,迎面正好撞上刚从寿安堂出来的顾元茵主仆三人,往后瞅了瞅,便笑了。

“五小姐这是往哪里来?”

这问的是‘来’,不是‘去’。

顾元茵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思一转,一脸天真道:“是林嬷嬷呀,嬷嬷不在屋子里伺候祖母,大雨天的,怎么在外面呀?”

“奉老夫人的意思,刚送三小姐回去,五小姐是来请安的?”

“是呀,我本来是想给祖母请安的,不过见父亲和夫人在里面谈话,就没有进去,想着祖母这会儿或许也乏了,我还是改日再来请安吧。”

顾元茵虽有些心虚,不过面上不显,仍是一副娇憨可爱的样子,只是因没见到祖母,有些懊恼的撅了撅嘴。

林嬷嬷也是做祖母的年纪,孙女和顾元茵差不多大,便笑了笑,没再追问什么,侧身让了路。

回到寿安堂,堂前的烛火已经撤了大半,老夫人也不在,问了底下的丫鬟,得知老夫人进了里屋,她也跟了过去。

里屋点着灯,燃起香炉,香雾缭缭,用的是近来城里时兴的月麟香片,一片十金,二夫人专门找来孝敬给老夫人的,老夫人素来不怎么喜欢,也不讨厌,偶尔用用。

“老夫人,三小姐已经回去了。”林嬷嬷上前禀告。

顾老夫人有些累了,卧在窗前的软塌上,闭眼假寐,闻言眼皮一颤,缓缓睁开。

“人怎么样了?”

“不大好,三小姐身上都湿透了,脸色也惨白,冻得直哆嗦,依奴婢看,恐怕要在床上养些时日。”林嬷嬷据实以告。

老夫人哼了一声,脸色平静,只道:“她这是自讨苦吃。”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林嬷嬷对此也不好评判。

要说这事做的不好,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多少摸出几分三小姐的脾气,绝不是什么气量狭小的人,可在某些事上,又是出乎意料的执拗,总有自己的坚持,之前那沈二公子无缘无故闹出个庶长子来,就很膈应人了,如今又来一个外室,三小姐要是再隐忍不发,只怕以后都能被人当面团捏了。

在这点儿上,林嬷嬷是心疼自家小姐的,故而多嘴道:“说到底,也是沈家人不守规矩,太欺负三小姐了。”

这话引得顾老夫人一声嗤笑,“是呀,连你都知道欺负人了,沈家能不知道?”

轰隆一声。

外面雷声震天响。

林嬷嬷也跟着一惊,“老夫人的意思是,沈家是故意为之?”

是了,沈顾两家的亲事说了这么多年,去年定礼,按理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知年后元宵刚过不久,就传出庶子的流言,沈家也不辩解,沈夫人亲自带沈二公子上门请罪,看在两家情分的面子上,顾家吃下这个哑巴亏。此事还没过去多久,又来个外室,这种事沈家要想遮掩,瞒不了一世,瞒一时还是不成问题的,可偏偏又没瞒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爆出来了。

想到这儿,林嬷嬷福灵心至,“莫非沈家早就有了退亲的念头,这是在逼咱们呢!”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窗外,阴云密布,庭院里的花草被风雨吹打地东倒西歪,有些甚至已经倒下,一地的狼狈不堪。

“沈家如今的气势也算起来了,沈明渊年纪轻轻,就进了六部历练,宫里还有位怀有身孕的沈婕妤,一旦生个皇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心思浮动也实属常事,只可惜元柔那丫头,好好一门亲事,自己给自己搅合了,还得受这一场罪。”说道这儿,顾老夫人也是叹了口气。

沈家太不讲究,好歹是百年望族,历经几朝沉浮,如今败落下来,就尽使这些泼皮无赖的手段,想元柔一个姑娘家,细皮嫩肉的,能把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打成什么样子,也值得沈家人厚着脸皮上门来讨说法,倒打一耙还差不多。

这一点儿,郑氏也是这么想的。

她追着顾邺到前院书房,一进门,袖口和衣边淋湿大半,先抚胸喘了几口气。

顾邺回头见状,眉头就是一锁,“你怎么跟来了?”

“侯爷…”

话刚开个头,书房侧间门一开,出来一美婢,模样自是不用说,身段也好,二十出头的年纪,外面凄风冷雨,在屋子里却穿了件粉色绣鸳鸯的抹胸,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细腻的春光,外面再罩了件单薄的春衫,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来,一抬头,春目含情,与郑氏的视线对个正着。

美婢顿时一惊,慌张躲回去了。

郑氏的脸色也不好,又看向靖安侯顾邺。

顾邺老脸一红,却狡辩道:“这…桃红素日不这么穿的,许是这两日天气渐暖,凉快凉快。”

这借口找的一旁的小厮都撇开脸,没眼看。

郑氏更是气上心头。

当她傻子哄呢?那桃红乃歌妓出身,上个月顾邺出去赴宴,半夜醉着酒将人带回来,说是同僚送的,本该安置在后院做个婢妾,不料还没等自己安排,人就被留在了前院书房,白日黑夜的厮混,打量她不知道?

“就是为了凉快,也不能这么不顾体面,合该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外面有小厮进来奉了茶水,顾邺坐下来,接过呷了一口,才道:“她一个歌女,要什么规矩,能伺候好我就是了。”

规矩多了,反而失了情趣,顾邺眯着眼,心里暗道。

这般心思,郑氏自然不知,见他不愿撒手,以为是还贪着年轻貌美,新鲜劲儿没过,只要不太出格,也就罢了,当即话头一转:“那元柔的事,该怎么办?沈家好歹也是勋爵人家,沈二郎又是男子,元柔一个姑娘家,还能把人打出什么好歹来不成?非说是伤了筋骨,卧倒在床,这不是无赖嘛!侯爷你得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顾邺继续喝茶,这会儿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郑氏瞧着心梗,索性起身,“那也罢,大不了退了这门亲事。”

说着就往外走。

“哎~”顾邺见状忙放下茶盏,急忙把人给拉了回来,安抚道:“不是我不想办法,方才在寿安堂你也听到了,母亲让我多管管户部的事,可不就是让我少管此事嘛!元柔的性情你也知道,她跟着老太爷在外面住那几年,性子早就野了,也就是母亲后来困了她两年,磨好脾气,才肯放她出门,要不指不定早就惹出什么麻烦来了。”

郑氏原还想听他说几句软话,一听到这儿就不高兴了,“元柔的性子再不好,也是老太爷和老夫人先后调教出来的,这两年,规矩,体面,那一次不是在外面做足了?这次要不是沈家恶心人在先,元柔断不会如此。”

“话是这么说,女子要以娴静为好,正室要有容人之量呀!”

“侯爷的意思,是指我没有容人之量了?”郑氏忽然扭头,杏眼大睁道。

顾邺有些傻眼。

连郑氏身后的丫鬟玉兰都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夫人的思绪竟然…跑偏了。

“我说的是正妻,不是说你。”

“难道我不是你的正妻?”

“是是是,但不是这个意思。”

“那侯爷是什么意思?元柔还没有嫁到沈家去呢,这时候说的‘正室’,不就是指我吗?”

“没有说你,郑氏你别无理取闹。”顾邺说着便没了耐心。

郑氏在气头上,也没什么好话,“我无理取闹?到底谁无理,女儿受了委屈,被人找上门来欺负,你半个字不帮一句,倒还有心思在书房玩这些花样,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你缩在前院都干了些什么,替元柔出头的法子一个没有,吃喝玩乐的花样样样不少,不就指望宫里的婕妤娘娘生下个皇子,沈家一跃成了皇亲国戚,能捎带一二嘛!青天白日的少做梦了,沈婕妤生儿生女还未可知呢!”

……

前院吵起来的消息,几乎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闻言倒是笑了,“我素来觉得郑氏软弱,与元柔的性子大相径庭,不曾想还有今天,到底母女俩是有几分相似的。”

“大夫人也是为母则刚。”林嬷嬷不禁说了句实话。

老夫人也点了点头。

大儿媳郑氏出身不显,并非侯门显贵之家,却也是世代诗书门第,家风清正,知礼守节,模样性情都不错,不然当年老太爷也不会为大儿登门求娶,聘为宗妇。

只可惜呀!

见外面的雨势渐小,老夫人扭头吩咐道:“等会儿雨停了,叫个大夫进来,去静思院瞧瞧,虽说年轻,还是得注意身体,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林嬷嬷知道老夫人还是心里记挂着三小姐,应了一声,也不等雨停,就出了寿安堂,到后门找个小厮,吩咐着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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