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变心

黄昏时分,下了半天的滂沱大雨,才总算停歇。乌云散尽,晚霞满天,尚来得及燃尽最后一丝余晖,才被一轮弯月挤下枝头,夜色渐浓。

静思院。

顾元柔乖乖喝了碗药。

药是黄昏时林嬷嬷带来的大夫把完脉,当场开下的方子,木溪木柳两个丫鬟又马不停蹄地去拿药,送客,煎药,忙的团团转,一身汗下来,饶是她再不喜喝药,也得承这份情,不然,两人非哭给她看不可。

“木溪呢?她跟着我也受了凉,别忘了提醒她喝药。”顾元柔倚靠在床头,脸色虚弱,见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地收拾着,不见木溪,便问木柳。

木柳将手里的铜盆递给小丫鬟拿出去,回来替她捏了捏被角,一边道:“小姐放心,木溪喝了药,在屋子里休息呢,她也是,着凉了不说一声,跟着东跑西跑,回来还蹲在那儿煎药,差点没一头栽那药罐子里去。”

“是我连累她了。”顾元柔垂眸,有些神思不属。

木柳却道:“哪有小姐连累丫鬟的,您这么说,岂不是折煞她了?”

顾元柔笑了笑,沉吟片刻,才道:“你们俩…”

话未说完,就被木柳难得一次打断:“小姐,当年我和木溪既然决定跟着您来临安,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常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我们俩都不会后悔的。”

喵,喵呜~窗外传来几声细碎的猫叫。

看着木柳一脸坚定的样子,她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倒是清明不少。

是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何须后悔呢?

想到这儿,顾元柔嫣然一笑,“罢了,我原是念着你们俩忙里忙外的辛苦,打算给你俩涨些月钱的,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不必了。”

“啊,不不,小姐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月钱,月钱是可以涨的。”

“还是算了。”

“不嘛,小姐,多少涨点,就一点儿,奴婢其实还好,木溪素来可是钻钱眼儿里的,要是知道奴婢把她的银子给说没了,必定要跟奴婢厮闹,那可遭不住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给她涨点儿,你就下次吧。”

“小姐~”

……

话是这么说,次日一早,顾元柔还是给院子里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或多或少地涨了月钱。

府里的份例不变,多余那些是她的私房,这样一来,谁也不能说什么。

院子里的气氛也一扫昨日的阴霾低落,多了几分活力和喜气。

毕竟不管府里发生了什么,对底下的丫鬟婆子而言,有多余的月钱拿就是好事。

郑氏对此不置可否。

她是午后才到的静思院。

早起又下了一场雨,雨势不大,却不易出行,再加上有几处管事的婆子有事回禀,耽搁些时候,待处理完又到了午时,郑氏索性用了午饭,歇了午觉后,才过来看望女儿;不料一进门,就见院子里的丫鬟个个一脸喜意,待问清缘故,当场倒没说什么,只回头与顾元柔嘀咕,“几个小钱也罢,只是别纵坏了她们。”

“我知道。”在母亲面前,顾元柔一向乖巧。

七岁之前在府里的记忆,顾元柔已经所剩无几,只记得母亲爱哭,不止父亲纳妾,去其他姨娘房里的时候哭,大哥搬到前院时也哭,有时候外祖家来了信,一个人躲屋里还哭,起初她并不理解,后来大哥告诉她,外祖被贬官外放,到很远的南方去了,等再大点,她才明白很远是多远,比临安到锦城还远,不仅远,还穷山恶水,母亲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家人了,所以才那么伤心。

后来祖父要带她回老家锦城,临别时,母亲也哭的撕心裂肺,却被父亲紧紧的攥住双臂,大哥也哭了,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时她就知道,离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她不是没有怨过父亲和母亲,可祖父告诉她,有离别,就有重逢。

“你才七岁,元柔,你还有大把的年华去重逢。”

那时她也不懂,‘年华’对‘重逢’的意义。

直到十一岁那年,祖父去世。

她独自一人,重新回到临安的家—靖安侯府。

见女儿这么乖巧,郑氏心里就愈发埋怨顾邺,也埋怨自己,“你放心,别管什么娘娘不娘娘的,你和沈二郎这门亲事,是老太爷很久之前就定好的,还轮到沈家人来拿乔。”

“话虽如此,可依我看,沈家如今也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顾元柔倚靠在床上,轻声细语。

她昨儿在九曲廊那儿跪了许久,回来时膝盖已经青了,晚上敷了药油,大夫嘱咐两日不宜乱动,是以郑氏只能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说话。

“怎么会?是你哪里配不上沈明渊,还是我顾家哪里配不上沈家?”

虞国自开国初,便分列‘王公侯伯’四等爵位,若论起来,靖安侯的爵位还在宁远伯之上,再者,沈明渊二甲登科不假,自家昀庭去年也是会试头名,要不是夫子建议沉淀一年,带出去游学去了,今年春闱下场,未必比沈明渊差,哪里就配不上了。

顾元柔瞧着母亲不服气的神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故而笑道:“这种事,配不配得上,别人说了不算,要沈家人心里怎么想,才是关键,古人言:各花入各眼,在沈夫人他们眼里,我未必是朵十全十美的‘花’,母亲觉得呢?”

郑氏欲说什么,可想起昨儿沈家人上门的态度,一时顿住半晌,有些话还是憋了回去,的确,结亲这种事,自然是两家都满意,才算稳妥。

“沈家之前,不也很中意你的吗?好歹也是勋贵人家,态度说变就变,未免太欺负人了。”郑氏还是气不过。

顾元柔倒是不怎么难过,“母亲也说了,那是之前。”

事实上,早在年前,她就察觉到沈家的态度有变。

*

午后,头顶的阴云散去不少,只城北的长明街附近还下着细碎的雨,走街串户的年轻货郎从城南过来,一头扎进雨雾中,待跑到一户人家后门的石阶上,擦汗躲雨的功夫,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不能久歇,生意要紧。

货郎先低头看了眼货架上的东西,那些胭脂水粉,针线泥人什么的,要是浸了雨水,可就亏大了,好在他木板盖得严实,并无遗漏。

检查完货,货郎又掸了掸身上的雨珠,整理衣裳,才转身敲了敲门。

“谁呀?”

很快,紧闭的门板有人从里面应答,随即‘吱呀’一声泄了个缝,里面的人只从缝隙往外觑。

货郎见状陪笑一声,先递了一贯串好的铜钱,才道:“麻烦往里传个话,上次荔枝姐姐要的东西,这次正好有货,小的都给留下送来了。”

荔枝是府里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一听是她要的东西,守门的小厮一个开门收了钱,掂量掂量,放入怀中,另外一个赶紧撒腿传话去了。

不多时,听到消息的荔枝和几个小丫鬟匆匆赶来,见货郎被围地水泄不通,怕自己要的东西没了,心急地赶紧挤进人群,终于从货郎手中买到了想要的刺绣花样和几盒当下城里时兴的胭脂水粉。

小小几样东西,竟花了半两银子,挤出来时,荔枝心里都在滴血,嘴上却道:“还行吧,这种胭脂也就那样,哪里比得上夫人小姐素日用的那些,最便宜的也得几两银子。”

“我们哪里配用那些金贵东西。”跟着奉承的丫鬟们簇拥着荔枝往回走,一路绕过花房,“不过荔枝你不同,你可是要去伺候二公子的,来日收房做了姨娘,可别忘了我们。”

“就是就是。”

“哪里的话,就是姨娘,不也是半个奴婢!哎,也不知道未来的二少夫人性子如何,能不能容人了?”荔枝说着不免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往日还听闻那位顾小姐性子和气温婉呢,竟然也会带着人上门,对二公子大打出手,可见什么贤惠大度,都是骗人的,她要是进了门,荔枝你可得提防小心点,别着了道。”

有丫鬟接话,说的荔枝更是心慌。

不过又听旁人道:“你们少说两句,别吓荔枝姐姐了,我倒是听说,经过昨儿的事,咱们夫人已有退亲的打算,还说不定谁呢。”

“真的?”荔枝眼前一亮,回头看向说话之人。

那人是个脸生的小丫鬟,看着年纪尚轻,一脸稚嫩,正是藏不住事的时候。

别人不知,荔枝却知道,这丫鬟姓陈,跟夫人身边的陈妈妈沾亲带故,得她照拂,才进正院做的丫鬟,因此她的话,荔枝觉得有几分可信,原本有些紧绷的脸色顿时松缓不少,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可没等放松多久,回到院子,就听屋子里传来争吵的动静。

“不行,和顾家这门亲事,不能退。”

宁远伯沈岸的声音素来浑厚,即使隔着紧闭的房门,也能清楚地传入刚好靠近的荔枝等人耳中,一时都愣在原地,随即陈妈妈从里面出来,挥手让外面的丫鬟都退远了。

屋内,秦氏一脸愕然,“为什么?”

她还想着顾元柔此番伤了明渊,正是可以用来退亲的好借口,这样善妒又暴力的女子,谁家愿意娶进门?

“我说不行就不行。”宁远伯一屁股坐下,有些不耐烦道,“老爷子生前都定好的亲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再说聘礼都下了,当初还是你迫不及待找的媒人,去顾家说的亲事,这会儿又不乐意了,早干嘛去了。”

秦氏颓然落座,“当初…当初不是没想到嘛。”

去年这个时候,谁能想到自家能有这般造化,进宫十多年还只是个六品宝林的小姑子,能忽然查出有了身孕,不仅越级晋封为正四品的婕妤,还单独移了宫殿,赏赐不断,连带着宁远伯府跟着一起水涨船高,这几个月来在外面,谁不高看她们沈家妇一眼!除夕那天还特意召他们一家子进宫,赐了宫宴,事后婕妤娘娘又单独召见了她,还问起明渊的亲事…也就在那时,秦氏才动了心思。

想到这儿,秦氏不死心道:“除夕那日,娘娘在碧萝宫见我,问起明渊的亲事,直道可惜了,侯爷觉得,这是在可惜什么?”

宁远伯瞥了她一眼,“不知道。”

见他装傻,秦氏索性挑明了话,“当然是可惜明渊这门亲事定早了,若是晚些,到如今,什么样的好亲事寻摸不到,何必吊死在顾家一条藤上。”

想到这儿,她就不禁暗恨娘家嫂嫂眼皮子浅,当初明明哥哥都同意了,让侄女月华嫁进来,却因嫂子嫌弃沈家家业败落,人多口杂,爵位又五代而斩,正好断在明渊这儿,往后没了‘宁远伯’三个字的头衔,眼下只有小小五品的官身,说什么不愿女儿受苦,死活不肯许亲。

后来明渊去靖安侯府参加及笄宴,竟一眼看中了顾元柔,回来就问起老太爷当年定下的那门亲事,催着她找媒人登门求亲。

恰好秦氏那是又在气头上,憋着股气要嫂子后悔,便一口答应下来。事后虽有懊恼,可见那顾元柔容貌姣好,性子也温顺,倒也认命了。

谁知峰回路转,沈家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她的明渊,也合该配更好的姻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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