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雀

饶是臻宜仍旧不爱理魏砚山,青流青玉却感觉自家主子似乎有点变样。

此前他对这小郡主可是无礼极了。青流青玉虽是武者心思向来粗疏,但也都是女儿家,有时颇觉听不大过去。

结果这两日,魏砚山对臻宜的脸色,和气得两个武婢简直要以为主子壳里换了个芯儿。

一改之前两看相厌模样,如今是臻宜单向冷着魏砚山,魏砚山反而恢复此前浪荡自在的状态,没事找事也要跟臻宜讲两句。

臻宜烦得很。

她现在看魏砚山同睿王之流无异,偏偏这人同居一室又怎么都避不过去。

臻宜万不能联想到,是她前夜好心留那碟馒头惹来的麻烦。

原本她只是想着,万一魏砚山并没走,那饿着肚子也不利于他伤口恢复,留下些吃的备着当然更好。

次日睡醒睁眼,才想起了魏砚山此前在京城那名声。

残暴、好色、狠毒、无礼、狂傲……诸如此类。

臻宜当即后悔,心想再没有下次!

饿死他也不关她的事。

还突然对她这么和气,谁知道魏砚山心里憋着什么坏。

臻宜不搭理他,魏砚山不以为意。

他的伤已好转许多,自如行动不成问题。

也是时候要走了。

倒是想将臻宜与青流青玉一同带走,只是睿王处的局既已铺了这么久,不宜打乱节奏功亏一篑。

等过两日安排好了,再作势上门来睿王这里接人,总好过他冲动行事显纰漏。

魏砚山凝神想着后续。

若事情发展顺利,或许再过数月他就不必再顶着放浪名声同与睿王虚与委蛇。

魏家人,已等了太久。

从前等的是帝王能放下戒心。

后来指望着储君将继位明治。

到最后,悲哀发觉再等下去,只怕魏家人活不到纪年改元之日。

皇帝不肯封外姓将领为王,却在朝堂上授令臣子替魏家唱功求爵。

明是表功,实为捧杀。

逼得魏大将军退无可退,主动奉让一半虎符。

仍觉不够。

魏家为君王征战多年,掌边关千里,握重兵彰势。

若不能在年轻新君即位前扫除这后患劲敌,老皇帝死亦不能安心。

多年前仰仗魏家武臣守国时,朝中无人敢说魏家一句不是。

可如今,凡魏家羽翼,在京城必不得展翅。不仅如此,还要被人连根拔去。

回忆往事,魏砚山眼里风暴骤起。

魏大将军曾经亲带出的一员将领,是朝中太傅次子,名柳浩中。

他自小好练刀枪,长大后弃文从武,执意从军一展抱负,常把书香世家出身的柳太傅气得胡子直抖。

可柳浩中年轻骁勇,去了边关频立战功。那时魏砚山魏恒山等子且不成器,魏父极欣赏喜爱柳浩中,从蛮子手中夺回南明关后,魏大将军领军还朝复命,奏了柳浩中的功劳,想为他谋个官职,也好叫他能为将告老的太傅多挣些颜面。

没成想,魏大将军这道折子,却成了柳家的催命符。

皇帝年岁大了,愈见昏庸。见魏桓大将军递来折子,对柳太傅之子言尽赞赏,求领功绩,心里已有不快。在身边小人怂恿下,更加认为是武臣勾结文官,有将来左右朝政的野心。

柳家还未等来次子的军功奖赏,先得了株连九族的灭顶之灾。

魏大将军消息知道得晚,连夜冲出将军府时,柳家早已满地鲜血,燃骨成烬。

尚且年少的魏砚山追着父亲出去,见到了血光里柳浩中万刃穿身,首级不存的尸体。

那夜的熊熊火势,在天幕将明时分烧尽了。

魏大将军称病告假,次日未能上朝。皇帝虽批准兼派人送来补品问候,心中却更加肯定魏桓与柳太傅有勾结的异心。

庆幸自己寻了由头发作柳太傅不敬,连带杀了柳浩中,成功砍下魏桓欲培养的臂膀。

魏砚山看着父亲在书房静坐了整整一日,滴水未进。

再出来时,魏父提着武器去了祠堂。

里头噼啪一阵噪响,魏砚山担心父亲,急忙闯了进去。却见魏桓已将刻着“忠勇正义”的牌匾扔在地上,正砸个稀烂。

“砚山。”魏桓放下手中金刚锤,平心静气唤儿子,“今后我魏家,要图大事了。”

短短十字,将掀起日后腥风血浪。

从那时起,魏砚山再没敢松懈过神经。

所图事大,稍有不慎,柳家下场便会是魏家结局。

不仅如此。在皇帝眼里,魏大将军领过的队伍,是魏家军,不是闻氏兵。纵虎符在手,魏家将领的影响力却仍不能消去。

因此这场隐忍、雄图甚至算是报复的局,绝不能输。

若魏氏败了,这世上会多出千万个深夜里火光冲天的柳家。

魏砚山紧紧阖上双眼。

他实在不愿再见那一幕了。

魏砚山在房内忆往昔时,臻宜正在院子里发着呆。

青流青玉在几丈开外守着候命,只能望见小郡主安静端坐许久的纤纤背影。

院墙外伸来梨枝一横,有只鸟雀站在上面踮踮跳跳着嬉戏。

臻宜正看得出了神。

她幼时要被接入宫,家人除了姨娘生母,俱是狂喜。父亲的族人都来道贺,贺的是他家这小麻雀飞上了金枝。

虽然七小姐自此与家人再无干系,但家中能领皇恩浩荡赏赐,女儿又得以成贵女享福,自是美事几桩。

臻宜年龄幼小,懵懂尚不知事,也忘记入宫前自己是否惶恐。只记得被抱进皇宫后哭闹过几天,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去了陌生的地方,身旁围着一群陌生的人。

后来便是见天官,养药体,月月给闻炎熙放血入药续命。

那时太子未到建府的年纪,还没带着臻宜一同出宫住。臻宜被养在皇宫内时,也常常见外面的鸟雀飞进宫里的枝头来歇息。

有宫人日日在花园投喂鸟食,饥饿的野雀儿自然也趋之若鹜。

臻宜很喜欢小动物,却不喜欢见这些外头飞进来的雀儿。

宫人投喂,是为供御花园里珍禽异鸟能自在觅食足够,叫宫里的贵人们看得舒心,不是想引来那么多灰扑扑的小山雀来宫里落脚。

时日长了,鸟雀叽喳吵人,宫人便会集中捕射一次,专挑那从外头自己飞来、蹭吃蹭喝又品貌平凡的小雀。

臻宜见了几次于心不忍,太子宫里便不许射杀,最多只是赶走一些。可偌大皇宫,他处依旧会如此。

鸟雀何其无辜,不过以为皇宫是一处清幽又能饱腹的风水宝地而已,想来繁衍生息,却反而丢了性命。

臻宜心想,若她是自由自在的小雀,一定不要自己飞去那宫里。

魏砚山在房里,看见了臻宜盯着小山雀好半晌。

待下人送了饭来,臻宜回房一起用餐时,又没话找话:“老看那鸟儿做什么?要是想养来玩,我回头给你抓一只;

就是不大容易养活,抓来烤了吃也行,肉不多但挺香。”

臻宜:“……”

想摔筷子。

青流青玉在后头憋笑。

虽然不知道小郡主今日为何坐那发呆,但看着郁郁寡欢,想必不是思亲念人便是感慨伤情之类。

主子这话真是大煞人家心情,果然未破他每每有意讨好,却回回踢上铁板的连败战绩。

魏砚山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

又瞪他,不理他。他难道是讲了什么得罪人的话不曾?

气性真大,莫名其妙就两三日都冷落他。

魏砚山想想,臻宜亲耳听了睿王的残暴不仁,想必还是怪他送她来睿王这里受怕。

这自然是一场误会,那待后续他接了臻宜出去,解释清楚,臻宜应该就不生他气了。

他当初意外带回臻宜,宫里皇帝、宫外太子,两头都得隐瞒臻宜行踪不提,魏砚山自己亦身有要务需暗中进行。

涉及魏家大计成败,不能不谨慎小心。又恰巧魏家与睿王正假装交好,魏砚山忽心生一计,带着臻宜来了惊鸿别院这里。

睿王不是好人,他便留下青流青玉,再以自己的名头来护臻宜。

睿王蠢蠢欲动许久,却不知魏家人的决心与谋计,不遑多让。

魏砚山欲借这一手迷惑睿王,令他自得于魏家与皇室果然离心,便是想推睿王尽早动作,吸引皇帝猜忌,互相对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魏家人要当的,是将蝉与螳螂,尽吞进肚的那只雀。

*

魏砚山走了。

臻宜得知消息时,已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她下午在内间小憩,醒来没见魏砚山也不会主动提,直到傍晚将要摆饭了,青流青玉才告诉了臻宜一声。

“哦。”臻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走了就走了吧。”

坐下开吃,嘴里的饭粒却怎么也嚼不香。

魏砚山也才来养伤不过五六日而已。

怎么今日桌上,少一个聒噪的人就觉冷清许多?

魏砚山并不知臻宜吃饭时会想到他。

他预备离开时,只叮嘱了两个武婢一番事宜。

倒有意与臻宜道个别,这小郡主却恰好在内间睡得香。魏砚山掀帘看了她一眼,见臻宜正在甜睡,就放弃了。

反正过不了几日又会相见的。

他现今,还得先去解决一番上回那状况。

魏砚山疾行赶路时,胸口直发沉。

此前得消息说太子闻炎熙巡查途中生病,数日不曾在外露面。魏家对太子身体情况早有怀疑,魏砚山便准备夜探个究竟。

若太子真是重病缠身,命不久矣。恐怕魏家得迅速调整手段,重新考虑大业谋略与睿王这步棋子的关系。

太子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儿子,没了储君,睿王想登帝位的手段便不一定需谋反那么激烈,可这对魏家来说却不利。

异姓欲夺皇权,要的就是师出有名。

魏家等的名,便是闻氏暴戾,兄弟相残,天下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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