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大喜。
正发愁将话头引去太子身上会太刻意,这小姑娘竟自己主动提起。
立即对臻宜的话十分感兴趣,忙不迭配合:“小臻宜别怕,叔父再如何不成器,也必不能叫你沦至于那般落魄的境地。”
又装不经意道,“你可是皇兄亲点进宫的干女儿,从来是金尊玉贵养着,怎会如此惶恐?是否昔日在宫里,炎熙待你不好?”
臻宜眼含两泡泪:“太子如此身份,臻宜毕竟只是平民出身,哪敢真贪求得到太子殿下的好呢?”
怯生生的模样可怜极了。
睿王才不关心太子到底好不好,只想哄着臻宜对自己交代出多年在宫内以身入药的秘密。
将来若大事成,恰好可用此事抹黑前储君一笔。眼前还有人证,这步棋真是妙极。
“我看炎熙与你常形影不离,他怎会不关心你?”睿王试图引导,“你二人多年相识,情深如许,实在是可惜了。”
“想必是无缘无分。”臻宜并不清楚睿王目的,但她绝不随他的话头而左右,“臻宜进宫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臻宜,在意臻宜的境遇。难怪人人都说睿王仁厚英明。”
最后一句话,睿王爱听。
他小心翼翼装模作样经营多年,不就是希冀有朝一日,从天下百姓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
眼前的小郡主又对他满眼信任感激,水汪汪的眼睛里微红未消,极大刺激了睿王这一时的保护欲。
“侄女儿说笑了,言过其实。”睿王假意自谦。
“叔父如此仁义,想必能帮侄女儿一个小忙。”臻宜犹犹豫豫开口,“只是臻宜又怕自己任性,会教叔父为难。”
“你尽管提。”睿王见她小女儿情态,只以为臻宜想讨些稀罕玩意或是外出机会,大气挥手应下。
“叔父真乃大丈夫。”臻宜一顶又一顶高帽给睿王头上套,“实不相瞒,臻宜今日见了那街边民妇,心中实在是惶惧难安,既有感同身受之苦,亦有物伤其类之悲,只怕晚上回去要做噩梦的!
可臻宜实在人微言轻,什么事也成不了。但转念一想,如今有仁义叔父在此,臻宜还怕什么呢?臻宜想请叔父帮忙寻一寻那民妇,予她些银钱食物,好做安顿,以慰藉臻宜的心。”
睿王脸色转向青白。她竟要他以王爷之尊,命人满大街去寻一穷苦民妇?
不等睿王回应,臻宜又紧接着开口:“哎呀!是臻宜想岔了。”
睿王松一口气。
臻宜:“若让人得知叔父特地到处寻一妇人,似乎容易造成误会,不利叔父名声。臻宜心想,城内近日似乎许多流民无处安置,若叔父以睿王爷名义行救济之举,一定能叫天下人更知叔父的仁心。”
“如此一来,也免去不必要的误会了。”臻宜眨巴着大眼睛,“叔父您说,好么?”
好、好个屁!
睿王脸色已经有些铁青。
他还以为臻宜不过能提出一些小小要求,没想到她张口就来个大的。
睿王强笑:“好侄女儿,不是叔父不肯帮你,只是这事实在不宜我来做。太子近日亦在江南巡查,本王不过来此偷闲,怎好大张旗鼓宣扬自己仁义,抢储君殿下的风头呢?”
话毕,低头看臻宜反应,只见小姑娘对着自己满脸失望。
睿王:“……”
臻宜不解:“怎会是宣扬仁义?叔父本就仁义,哪用宣扬。”
她垂头失落道,“臻宜明白了,叔父必有旁的顾虑。请当臻宜没提罢,臻宜不愿令叔父为难。”
嘴里继续嘟囔,“还是您想得周全,此事确实不宜说您刻意为之,但其实是臻宜想做。只是臻宜身份尴尬,要躲着宫里头,又不能说出是臻宜叫您去做的,实在是为难叔父了。
要是能叫人看见,是别人喊您这样做就好了。这样即便殿下他被抢了风头,那也不能怪您无意的好心呀!”
睿王眼神一闪。
小郡主还在失落,沮丧得正不停自省。
他却从这话里得到一条新的路子。
睿王心中激动起来:“好侄女,你说得对。”
他的大计,如今已几乎是箭在弦上,迟早要发动的。
现又得了魏家的信号,是时候该为自己再造势一回。
尤其此番太子南下巡查水患,为的便是今后显功。他若毫无作为,岂不是将眼前这棋势任让给皇帝那头去?
“放心。”睿王志得意满,“你这愿望,叔父必定会帮你实现。”
二人接下来又是好一番志趣相投,曲意逢迎。
互装相的伪叔侄俩,今日颇为交心,相谈甚欢。彼此都对这场垂钓中上钩的鱼儿十分满意。
臻宜要回惊鸿别院,等到门前下车,却见只有她一人的车驾在此。
果然睿王最近并未住在惊鸿别院。
进门前,抬眼望一眼“惊鸿别院”四个字,臻宜晃晃脑袋,忽然想起为何此前她觉得些许不对劲。
早几年在宫中有所耳闻,睿王母家是岳阳氏族。封王时,先皇还特为小儿子在岳阳安置一处别院,以便他回江南思亲。
据说,那别院上还挂着先皇亲自书写的“广岳清风”。
怎如今成了“惊鸿别院”?
先皇御笔亲题的牌匾,无人敢换。
那只能说,此处不是先皇赐的那一座。
可京外王宅如此庄严华贵,睿王一人却能在岳阳拥有两间?
臻宜忽然不大敢往深处思考。
只心想着,或许因睿王乃先帝幼子,因此受过什么她所不知的优待?
可若不是如此……
臻宜打了个寒颤。
她今日或许,将怂恿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出来。
臻宜没敢叫婢女看见自己一刹那凝重神色,顾自将帷帽拉得严严实实,径直回自己的院落。
她心跳有些加快。
原本对睿王别院其它地方并无兴趣,如今行走间却忍不住偷偷在帷帽下偷瞄。
臻宜将回院子路上,两侧风景的影子都悄悄记下。
这回身边两个武婢没有遮拦她,甚至若有似无替臻宜挡住身后其他侍从脚步。
臻宜倒未发现这情况。她自以为自己视线在帷帽轻纱下转来转去,十分隐蔽,却不知两个武婢在她后侧将小动作观察得一清二楚。
只是武婢并未阻止她,放任之余神色中隐有几丝焦急。
踏入院门那一瞬,武婢青流微错后半个身位,隔挡了一下身后聚上来的其余侍从。
青玉趁身后婢子看不到前头这一晃之机,凑至臻宜耳边快速小声:“请郡主设法遣其他人出去。”
臻宜惊诧,下意识微微侧首又赶紧将头扭了回来。
待跨进房门,臻宜已经酝酿好情绪。
几个睿王手下婢女还未来得及跟进门,就被房内接二连三丢出的茶杯砸得连连倒退。
“出去,出去!都不许再进来!”
臻宜一边扔茶几上的杯碟壶,一边举起半边袖子掩面大哭。
“谁许你们跟进来,早上是谁硬拉我起床,害我的胳膊一整天又肿又痛。”
臻宜恰好抬着左侧胳膊,广袖滑落,露出半截匀润玉臂。
小郡主雪肤上一道隐约青紫的肿胀伤痕极醒目,门外婢女正被砸得昏头转向,一见伤痕,吓得纷纷跪下赔罪求饶。
这姑娘可是魏小将军送来、睿王又吩咐盯紧的贵客,万不能有闪失。
多掉一根头发丝儿,她们都有理由被王爷责罚。
将茶几上能丢的都丢尽了,臻宜气得脸都微红,怒言:“一个个的看着弱柳扶风,手脚还不如我们家常习武的青流青玉细致温柔会伺候,你们太坏了!今日都不许再进我房间!”
“砰”地一声,臻宜用力将房门甩上。
院里跪了一地的婢子正胆寒于要被别院管家喊去发落,却见那小姑娘复又打开门,撑着嗓音生气大喊:
“全都给我立在这院里当偶人,谁要是敢动弹,我另有责罚。今日等我消了气再进来伺候摆饭,否则谁也不许来吵我!”
又是“砰”地一声,这次门关上便没再打开。
婢女们纷纷暂缓了一口气。
当偶人算什么,总好过被拖下去杖责。
要是责罚后淤伤不散,高烧几日死人都有可能。
这娇蛮小姐误打误撞,反而一时缓了她们的皮肉之苦。
于是一个个端站着,不敢妄动一步。还盼望着臻宜能消消气,这样管家或许便不会再责罚她们。
臻宜房里只留了青流青玉两个。她方才忽然一通闹,又丢又喊,实在有些没面子,可也没了力气去计较面子。
“一时只有这法子了。”臻宜喘了口气,“够了吗?还是说要我将她们再往院子外头推推?”
“够了。”低沉的男声从内间传来。
有道高大身影,逐渐现在珠帘之后。
臻宜睁大眼睛。
此人竟是数日不见的魏砚山。
他一身藏蓝衣袍。这颜色更显出武人气质威严深沉,却挡不住他腰侧大片深色印迹。
臻宜这才闻见了浓浓的血腥味,坐都坐不住了。
小郡主猛然站起来:“你受伤了?”
青流青玉早迎了上去,一人一边扶住因失血脸色惨白的魏砚山。
“将军。”青流急道:“臻宜小姐房内并没有上好的伤药,可您这伤势严重如斯,在此恐怕无法及时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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