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易曾看到穆小姐站在门前,连忙起身,穿过茶楼的满座宾客,向她走去。
他走到她跟前,看着她身着久违的女装装扮,不由得心生慌乱,再不敢直视她,只是心虚地转头,抬手示意位置:“刚刚为你留了位置,我带你过去。”
待此话出口,他才像是准备好了似的,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反应。
看到她闻言点头,杜易曾连忙说了句“这边”,然后便立刻抬步走在前面,带着她到座位那边去。
待穆小姐坐定,他抬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又把桌上的点心食盘都向她那边推移了一些。
她接过茶水,一边拿在手中慢慢地饮啜,一边听着台上的旦角唱道:“嗟呀呀,举殇桂花酒曲酿,你怎舍得离。”
杜易曾坐在她的身旁,偷偷看她。
因她平日尽是男装,今日恍惚乍见女装装扮,就仿佛是春天看到有小花开在路边。这让他有点陌生,也有点静悄悄的惊喜。
此时的她是如此清丽隽雅,他一时挪不开眼去,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望她。
他越是看她,越觉得熟悉。这并不是说他觉得她像她之前男装的时候——同一个人自是相像的——而是他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他们初见的那天便有,只是今日又见她女装,他的如故感复又激荡,甚至比之前更强。
纷穆感觉到他在看她,便将目光从戏台上移过,望向身边的他。
见她回望自己,杜易曾接过她的目光,轻声问询道:“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当时你应是身着女装服饰,就像现在这样。”
见穆小姐笑着摇了摇头,他又说道:“不知怎的,总觉得你我在哪里见过似的。”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无妨、无妨,想不过是我认错了旁人罢了。”
纷穆闻言,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并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这时,台上的这一出戏将要结束,弦曲尾调似是准时的晨鼓暮钟,催着要杜易曾立刻去候场。他只得和穆小姐别过,动身往戏台幕后的戏班后台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将束在腰间的笛子握在手中,心中暗暗打算着,待会儿要将笛曲吹得好些。
接场的下一出戏很快就开始了,尽管杜易曾认真地为台下的她吹奏作曲,可这笛音却偏偏不解人意,依旧如往常般平淡方正、不偏不倚。
自他上场,她便将一直握持在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面。此时,她在距离台上的他很近的位置,没有喝茶,也没有吃他给自己准备的许多零食,只是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他,听着那依旧规规矩矩、自成方圆的笛音。
她倾尽全力地想要记住眼前的一切,徒劳无功地想要用这最后一出戏,将她此后不得已离开的所有遗憾补全……
在每出戏结束时,纷穆都会和身旁众人一样,为这出戏鼓掌喝彩,只是——旁人是为了这整场戏剧,而她是为一人。
她坐在台下,静静地看了他好久。
终于,有戏班的其他乐师前来换值。杜易曾见状,赶紧从台上退回后台,一边将笛子系回腰间,一边大步由角门走回前堂的座位。
他接过她递来的茶,浅啜了一小口,笑道:“劳烦小姐这么长时间来指导教引,但方才我吹奏得依然不是很好,见笑了。”
看见对面的穆小姐听得此话,笑着摇了摇头,他又添一句:“但看到你每次为我鼓掌,我真的很开心。”
纷穆闻言,答道:“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把这曲调吹奏完满的,或早或晚都好,”说到这里,她又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愿你加尘成功,然后希望我们……希望我们还会再见……”
之后,他们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两人一边吃着桌上的点心坚果,一边听着戏台上的戏,其间不时说上一两句话。
杜易曾不住地把剥好的盐焗花生、榛子放在盘中,推到穆小姐手边。纷穆默默领了这情,一边看戏,一边故作随意地伸手去拿盘内的坚果仁。
待二人听够了戏,走出茶院,已近正午。虽还没到盛夏时令,但此时是一天中日头正足的时候,走在外面还是觉得有些晒热。
一出茶楼,他们便看见街的那边,有许多人围在一起,人头涌动,同时遥遥传来一阵热闹嘈杂,好不热闹。二人一时好奇,便向着那边走去。
他二人刚一走近,便听得旁人都在说些“抛绣球”、“大户人家”、“招觅赘婿”、“马上开始”之类的话。伴随着这些快速生长的市井八卦,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快速地将他二人裹挟于其中。
听得这些话话,杜易曾心中已将此事猜出了大概,暗暗觉得自己和穆小姐此时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妥。他转头正要和穆小姐商量着赶快离开,却没想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穆小姐,竟突然不见了。
杜易曾瞬间慌了,此处人物众多、鱼龙混杂,此时他二人走散,若她出了事可怎么好。他匆忙地四处找寻,但当下太过嘈乱,左右均不见她的踪影。他只得在周围拥挤的人群中吃力地找寻着她的身影。
他一面找寻,一面暗暗自责:都怪自己方才没有留心照看,才会把她弄丢了。
“杜易曾。”
此时的他正因为太过焦急,略显失态地在人群中找寻着她。忽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他的名字。
他慌乱地转身去看,果然看到穆小姐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吃力地拨开人群,向他走来。他赶紧迈着大步,向她走去。
刚到她身边,他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此时失而复得的跌宕心绪,然后他故作镇定地靠近她耳边,低声嘱咐道:“这里人多,我们不要再走散了。”
纷穆任他牵着她,顾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闻得杜易曾此言,她并无其它言语,也没有向他解释自己方才为何突然不见,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我们赶快离开吧,”杜易曾继续说道。
纷穆闻言,回过神来,不解地抬头看他:“怎么突然便要离开?”
说罢,她环顾四周,瞧着身旁兴奋的人们,又添了一句:“这里又为何如此热闹?”
“听说是城中的高家,在这里为家中小姐举办‘绣球招亲’会,来择选夫婿,”杜易曾解释道,“津京风俗如此,待嫁女子可站于楼台上,挑选台下众人。若有合心意者,便将绣球抛下,被那绣球砸中的人,即可与之定亲。”
“这个习俗倒是有趣,”纷穆闻言笑着点头,“那若是砸中碰巧路过行人或是看热闹的街坊,而这人本意不愿娶亲,或是那小姐不小心失手砸错了人,又当如何?”
“抛绣球看似武断绝对,但其实却并不能将那二人马上定到一起。这绣球会其实可以看作是给男女双方的一个互相认识的机会,至于最终成与不成,还是要看抛砸双方的态度的。”
“若是小姐失手砸错了人,可示意身旁嬷嬷向被砸之人赠以白银珠帛酬谢,然后换回绣球,重新来过。反之,若是被砸者不愿为亲,也可以或直言或委婉地拒绝。”
“绣球抛下并不是结束,之后还是有很大的余地空间留给这男女双方的。当然,绣球抛下后,看热闹的人们会起哄撮合他二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民众一向乐于成人之美嘛。”
“哦是这样,当真有趣,”纷穆闻言,笑着对这有趣的民俗点头称许。突然,她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突然僵住
——其实这时,她已预料到了后来之事,但当时事发突然,再加之她对此事心中在意,便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面对这正在发生的变故,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杜易曾便被这绣球砸中了……
正在和面前的穆小姐说话的杜易曾,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心下大惊,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回过头找寻,果然看见有绣球在距离他二人不远处的地上停着。
在此球由高小姐抛下、砸中杜易曾的瞬间,周围的人们便都自觉向后退了几步,默契地留出空地,将此次绣球会的主角围在这空地之上。
只是,这场热热闹闹的戏台刚刚搭好,不少人便看出了这出戏的突生变故——被高小姐抛绣球选中的公子,正和另一位小姐牵着手站在那里!
台上的高小姐方才站在高台上,因为底下的人太多,挨挨挤挤在一起,没有看清他二人原是一起的。直到她满心期待地将手中绣球抛下,人群散开,她才发觉原来这公子是有心上人的,暗暗懊悔自己方才选错了人。
同时,她又不禁在心中抱怨——怎么如今这年头找个夫婿这么艰难,平日里千挑万选也选不出个合心意的,好容易举办个绣球会,看见了个中意的,结果人家却是早已有主,自己竟是来晚了一步,真真是命运弄人……
她自怨自怜地暗暗轻叹,之后收拾心情,未等杜易曾开口拒绝,便故作爽朗地笑着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一时手滑,砸错了人。这回的绣球砸下便不作数,恐怕等下须重新来过,可劳烦公子将绣球送回?□□在此先谢过了。”
说罢,站在高台上的高□□小姐对着杜易曾二人微微低身,行了个简礼。之后,她转头向台下的一个家中嬷嬷吩咐道:“刘嬷嬷,劳烦您将先前备好的见礼送与这位公子,然后把绣球换回吧。”
台下的刘嬷嬷点头领命,伸手从身旁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拿了一个锦囊——想必那锦囊便是高家备下的用作拒绝的抱歉谢礼了——然后,刘嬷嬷拿着这锦囊,向杜易曾走去。
杜易曾见高小姐的处置方式甚合心意,赶紧按此方法照办,将绣球捡起,还给了高家嬷嬷。不过,还回绣球后,他婉言拒绝了高家的金银赠礼。刘嬷嬷见他不收谢礼,便带着锦囊和绣球,转身回去了。
高小姐见他未收赠礼,并未挂怀,也没有故作客套地劝服推让,而是站在高台上对他二人说道:“不收锦囊也罢,□□自此便祝你二位余生眷恋,有情人恩爱长久。”
纷穆自方才变故突至,便有些发懵,此时闻得此话,一时不知所措。她转头去看杜易曾,却见杜易曾闻言,面上未起惊疑,只是平和从容地笑答道:“那便多谢高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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