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出来吃饭了。”是贺琅在外敲门,他来喊萧陌吃晚饭。
萧家虽是商贾巨富之家,但家中无人身上有半寸功名,自是不允常有丫鬟仆人侍候,凡事基本上都是亲力亲为。
萧陌起身开门,见门外的贺琅,忽然鼻子一酸。
“兄长。”贺琅朝我展颜,“今日冬至,是阿娘亲手包的饺子。”
贺琅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好。”
萧夫人找客栈借了厨房专门包的饺子,已经煮好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加上年月不好,愿意在外吃饭的人也不多,此刻楼下只有他们三人。
“阿娘。”萧陌忙上前帮她端碗,她左右看了一下,没见萧老爷,“阿娘,阿爹呢?”
萧夫人正把指尖放在耳朵后,听萧陌问她赶忙说:“近日皇帝下楚州,太守明知道年月不好还征收钱粮,吃不饱饭的百姓越发多了,你爹应该是被绊住了。咱们先吃,我还给他留了。”
萧陌点点头,放下碗又去拿醋:“阿琅我来。”
近日帮着萧老爷张罗放粮之事,处处要贺琅帮衬着。他也是被冻着了,手上已经生了些疮,拿取东西也不太方便。
三人坐下,还没吃两口忽听见门外一阵骚乱。
萧陌心里有事,害怕是太守来了,双目一凛放下筷子起身便要外出查看。
贺琅拉住萧陌衣袖:“兄长我们一道去看!”
容不得拒绝,贺琅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刚打开门,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萧少爷……。”一个约摸五六十岁的老者一见到萧陌眼泪便溢了出来。
萧陌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群,人群之前躺着一具男尸。
看上去像是被活活打死的,锦袍上染满了灰尘,灰败的脸上糊满了鲜血,此刻早已干涸。
是萧老爷。
萧陌只觉得浑身脱力,天旋地转般。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法想,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贺琅急忙扶住他,问道:“怎么回事?”
那老汉哽咽道:“是皇家的人……”
白日里有个太监见到萧老爷施粥,便禀告了皇帝。
皇帝听后碾碎一颗紫葡萄,看着汁水自美人雪白的肌肤上流下,他勾唇一笑:“真是大善人啊……”
他取丝帕擦了擦手:“可黄泉路上苦难人也不少,既然他心善,送他去普渡那些人吧。”
手下人得了令,便将楚老爷活活打死。
萧陌抹掉眼泪,问道:“是那狗皇帝派的人打死我爹的?”
见二人迟迟不归,萧夫人也匆匆跑了出来,一出来就听见这句话。
她怔楞住了,视线下移便看见地上躺着萧老爷。一时急火攻心,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娘!”萧陌赶紧上前接住她。
“阿娘!”
萧陌眸色越发暗沉,让贺琅把母亲送回屋,十分冷静地处理父亲身后之事。
那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杀了皇帝,为我父报仇。
萧府被皇帝占了,萧老爷的尸身自然不能停在家中。
好在他向来为人厚道,客栈老板宁愿少做点生意也愿意收拾出一间屋子停放他的尸身。
等收拾好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掌柜让后厨熬了一碗粥端给萧陌:“少爷,夫人晚上没吃,方才醒了,您将这粥端给她吧。”
萧陌点点头:“辛苦掌柜了。”
掌柜连称不敢,退了下去。
他端着粥往萧夫人屋里去。
彼时贺琅才已细列葬礼需要用到的东西,此刻正在屋子里对账。
萧陌对这些东西不上心也不懂,萧老爷怎么逼都不行,他便索□□给了贺琅,反正都是儿子。
萧陌最后到底是没学会看账本,却到处拜师,武艺倒是不错。
当他推开萧夫人屋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连碗都端不稳了。
“兄长!”
他听见贺琅喊他,却不动。
他赶紧冲到门口一看,只见萧夫人悬在梁上,面色青紫。
想是气绝多时。
“兄长!”贺琅忙向着萧陌,“兄长……”
他说什么萧陌已经听不见,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仿佛已经傻了。
“兄长——”贺琅慌得眼睛通红,抓住萧陌的胳膊。
他这才回过神来,拂开他,径自往桌边走,桌上有一封信。
他僵硬地打开信封。
打开萧夫人的绝笔书信。
她要他们谋反。
皇帝失德,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也该有人结束这一切了。
萧陌家中已无他人,没有牵挂了。
“阿琅……”萧陌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我有些累,阿爹阿娘的事劳烦你了。”
贺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招来了小二帮忙将我娘亲取下。
萧陌只是坐在那里冷眼瞧着他们,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枯坐到天明,第二日太守的轿子来了。
太守本人没来,只是雇了四个轿夫。
萧陌正等着他。
他扫过四人,眼都生。
刚好方便了萧陌。
他便堂而皇之地上了轿子,四人抬着他去了萧府。
来到萧府后他们居然直接让他去卧室见皇帝,没有任何人排查他。
也是,这个狗皇帝一向乱来得很。
早知如此,该带刀的。
皇帝身披轻裘,手执折扇倚窗而立,听到宫人通报贺琅带到,回头时竟露出了笑容。
“你是何人?”见来人并非贺琅,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我是阿琅的兄长。”
阿琅,贺琅么?
皇帝轻嗤,他现在还不知道害怕:“我要的是贺琅,你来作甚?”
萧陌拔下发簪,手腕一抖露出发簪内的毒针直刺皇帝面门:“我来报杀父之仇。”
这是萧陌师父送他的暗器,虽只能用一次,但一击必杀。
他看着倒下去的帝王,轻嗤一声。这间屋子是他的寝房,他在暗格里藏了刀。
取出刀,推门出去。
因为身上带着孝,他出来时穿着白衣,等在从萧府出来时衣衫已尽数染血。
太扎眼了。
不过萧陌也没有想过要藏着。
等他回了客栈,“萧陌杀了皇帝”一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贺琅也听说了,他心急如焚,赶紧跑上街去寻萧陌。
刚好在客栈里遇上,他在楼梯上和萧陌对视良久,萧陌说:“阿琅,皇帝失德,天怒人怨。我们已经没有家,反了他吧。”
萧家泼天巨富,乱世中哪里有钱办不成的事?
短短三年,萧陌便彻底清剿了前朝余孽。
只是所谓“秦失其鹿,天下逐之”。
他们并不服萧陌。
但他也无所谓,毕竟他造反,一为报杀父之仇,二为护着贺琅。
他早该功成身退的。
只是萧陌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萧夫人、贺琅、乃至天下百姓,皆不希望他退。
他被挟上高台,下不来。
便只能如提线木偶般去做木偶师们希望他做的事。
从楚州,到冀州。
那年冀州的冬日很冷,冷到贺琅手肿的像个馒头。
萧陌看着难受,却又实在囊中羞涩。
行军打仗花销不小,哪怕是一财力通天的楚家,也日渐捉襟见肘。
按理来说哪怕是如此,为贺琅买一件大氅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萧陌不善经营,银钱全握在贺琅手里,若是说要贺琅拿钱买一件大氅给自己,他是不会同意的。
萧陌只能另想办法。
最后,萧陌想到了个好办法——
冀州山林盛产雪松,雪松需得是冬至前伐来最好。
雪松要越冬,就得多产松蜡,产多了松蜡的雪松木品质就没那么好了。
冬至前会有木材贩子雇人伐雪松。
萧陌想,冬至后便越发冷了,他怕贺琅冻疮复发难受,便去给人扛了几天木头换了很少的银钱。
给阿琅买了一件并不算好的大氅后还余下二十钱。
给阿琅做顿饺子吧。
行军三年,阿琅跟着他也是吃苦了,居然连顿热乎乎都饭菜都难吃到。
阿琅在他身边是不该受委屈的!
虽然冀州太守有意交结萧陌,但冀州的冬天太冷了。阿琅畏寒,不能在此久待。
汝州太守似乎也有意结盟,带着阿琅去汝州吧。
汝州的冬日可比冀州好多了。
萧陌没在冀州待很久便带着贺琅先入汝州,三军却暂且安置在冀州,待开春了再来汝州汇合。
汝州不似冀州严寒,也能见贺琅出门。
来汝州的第三日,魏太守摆了宴席邀萧陌与贺琅赴宴。
本就是想与魏太守结交,二人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宴席摆在花厅,看来魏太守也不拿他们当外人。
萧陌心下高兴,便悄悄捏了一下贺琅的手,眉眼弯弯瞧着他。
贺琅神情却是有些古怪,他瞧着屏风后,不知在想什么。
魏太守家有女眷,宴席上摆道屏风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呀。
直到太守说想将女儿嫁给萧陌,萧陌呆滞片刻,下意识扭头望着贺琅。
贺琅却是低头不语。
原来如此,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来魏太守的意思。
“阿琅。”萧陌有些焦急地唤他,他悄悄在贺琅耳边说,“阿琅,你说句话啊!”
见他不理自己,萧陌又是急又是气,还有一丝隐痛。
“多谢太守美意……”萧陌声音冷了几分,他借着拱手动作的遮掩悄悄望着贺琅,“只是……”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啊……
“只是萧陌心不在儿女情长……一来天下未定,萧陌身如漂萍不知定所。二来上无父母长兄之命、下无媒妁伐柯之礼,萧陌不敢玷辱佳人。故斗胆辞谢太守美意,他日再做计量。”
太守本有意交结萧陌,却也未曾想过招他为婿,是独女非要嫁他他才与萧陌说的。
虽被拒绝,萧陌的话也不难听,自然也没什么好不快的。
倒是萧陌,他很是不快。
贺琅的态度,让他很是不快。
他是怎么想的萧陌不明白,贺琅比他聪明多了,萧陌自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想明明白白地问贺琅,却又怕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
最终还是娶了魏玉婧。
魏太守希望他娶,贺琅也是。
所以,自己在阿琅心里,真的只是义兄而已么?
离了汝州,四处征战。
从前他打仗时,他怕若是自己不能从战场上下去见不到贺琅、他怕战场凶恶贺琅遭遇不测、他怕自己一身伤让贺琅见了伤心……
都是掣肘。
如今没了牵挂,倒是更要凶悍几分。
已经四年不见贺琅了。
萧陌仰头瞧着纷飞的雪花。
听说魏玉婧怀孕了,按照时日算,她如今也该临盆了。
阿琅在皇城,很安全。
是夜,萧陌捧着一盏姜茶看行军图。
(憋不出来了,反正就是萧陌死了。先这样吧,有缘再改。)
忘川水寒刺骨,萧陌也不记得自己在此处待了多久。
阿琅还没来……
他缓缓闭眼。
他望贺琅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可是,他也想见见贺琅。哪怕是不爱自己的贺琅,他也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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