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萍之末定风波,墨痕深处隐惊雷

赵党倾覆,这场席卷朝野的风波,被后世史官称为 “蔚倾肃政” 。如同一场酣畅的春雨,洗去了朝堂上积郁多年的污浊,也让蛰伏的暗流暂时平息。

皇帝手段老辣,并未一味株连。首恶赵莀被判斩立决,家产抄没,亲族流放。其余党羽则视情节轻重,或罢官,或贬谪,或勒令致仕。雷霆手段之下,又留有余地,迅速稳定了局面。王庾因巡边、肃政有功,擢升为刑部侍郎,愈发得到重用。吢纾王则功成身退,依旧回府颐养天年,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朝堂格局为之一新,呈现出多年未有的清明气象。边关捷报与朝中肃贪的消息相继传开,民间舆论也对这位年轻的皇帝赞誉有加,称其有中兴之主的气象。

然而,真正的风暴眼,往往隐藏在平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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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

祁泩站在修葺一新的城墙上,看着远方。春风已度玉门关,塞外草色初青,天地间一片辽阔。战火的痕迹正在被逐渐抚平,但他心中那根弦,却从未真正放松。

“将军,朝廷新拨付的军械和冬衣已经到了,质量比之前好上不少。”张九前来禀报,脸上带着几分欣慰。

祁泩点了点头:“分发下去,妥善安置。另外,阵亡将士祠的修建,也要抓紧。”

“是。”张九应下,犹豫片刻,又道,“将军,如今朝中清明,边关也安稳了,您……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个人之事了?”他这话说得委婉,意指祁泩的婚事。将军年近三十,位高权重,却始终孑然一身,难免引人揣测。

祁泩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平淡:“山河未靖,何以为家。”

张九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到将军冷硬的侧脸,终究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将军心里装着事,装着这万里边疆,或许……还装着某个远在京城、无法言说的人。

待张九退下,祁泩从怀中取出那枚墨玉。玉石温润,在阳光下泛着深邃的光泽。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脑海中浮现的,是年舒衍清冷沉静的眉眼,是那人在宫墙之内,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孤勇。

舒衍,“蔚倾肃政”已毕,你在那九重宫阙之中,是感到解脱,还是陷入了新的囚笼?

他知道,年舒衍的使命远未结束。皇帝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刀,而年舒衍,就是那把最锋利、也最隐忍的刀。赵党虽除,但新的对手会出现,新的阴谋会滋生。只要年舒衍还在那个位置,就永远与危险相伴。

而他,远在边关,纵有千军万马,也无法护他周全。这种无力感,比面对西戎万千铁骑,更让他感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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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画院。

年舒衍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轨迹。每日作画,教导秋时,偶尔应召去御书房,与皇帝对弈、品画,谈论古今。他依旧是那个低调、甚至有些孤僻的三等画工。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在那场“蔚倾肃政”的风暴中,他扮演了何等关键的角色。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倚重,有增无减。只是这种倚重,如同行走于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秋时明显感觉到,先生虽然不像之前那般凝重,但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忧思。他不再轻易开口询问,只是更加用心地学画,默默地陪伴。

这一日,年舒衍正在绘制一幅《青绿山水》,用的是珍贵的石青石绿,色泽绚烂,气象万千。秋时在一旁看得痴了,忍不住赞叹:“先生,这画真好,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敞亮。”

年舒衍笔尖微顿,看着画中缥缈的云山,轻声道:“青绿虽好,终是表象。山石风骨,云雾神韵,皆在笔墨之外。”

他是在说画,也是在说自己。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暗流。皇帝近日与他交谈,言语间多次提及祁泩,赞赏其功绩,关心其起居,甚至玩笑般地问起军中可有合适的女子婚配。每一次提及,都让年舒衍的心弦绷紧一分。

他知道,这是皇帝的试探,也是警告。皇帝可以容忍他们之间某种程度的默契,甚至可以暗中利用这份联系来稳固朝局、掌控边疆,但绝不容许这份感情摆到明面上,成为可能影响权力平衡的隐患。

“先生,”秋时忽然小声问道,“我听说……祁将军很大年纪了,还没有成家吗?”

年舒衍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一滴浓绿的颜料滴落在画纸上,迅速晕开。他沉默片刻,用笔锋轻轻将那点瑕疵勾勒成一片远山的苔痕。

“边关苦寒,责任重大,祁将军心系山河,无暇他顾。”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秋时“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只觉得先生此刻周身的气息,比刚才更加清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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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李公公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陛下,林洝来了。”

“让他进来。”

林洝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行礼后,递上一封密报。

皇帝展开一看,眉头微微蹙起。密报上说,西戎巴图部虽暂时退兵,但其内部似乎并不平静。巴图因为在凉州损兵折将、丢失大量粮草,威望受损,几个原本就不太安分的部落头领开始蠢蠢欲动。更有迹象表明,有一股不明的中原势力,正在暗中与西戎的某个部落接触。

“不明势力?”皇帝放下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查清楚是哪一方的人了吗?”

林洝摇头:“对方行事极为隐秘,暂时还未查到跟脚。但可以肯定,不是赵党余孽。”

皇帝沉吟不语。赵党刚倒,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把手伸向边疆了?会是朝中哪一股势力?还是……江湖草莽?

“继续盯着,有任何动向,立刻回报。”皇帝命令道,随即又问,“祁泩那边,近来如何?”

“祁将军一切如常,整顿军务,安抚流民,并无异动。只是……”林洝顿了顿,“军中似有催促大将军成家的流言。”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皇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春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树欲静而风不止。

祁泩,年舒衍……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

他需要祁泩这柄利剑镇守国门,也需要年舒衍这枚暗子洞察先机。但同时,他也必须确保这两颗最重要的棋子,永远在他的掌控之内,不会脱离棋盘,甚至……反噬其身。

“李公公。”

“老奴在。”

“传朕口谕,让内务府挑选几位德行兼备、家世清白的适龄女子,将画像和资料整理好,送去凉州,让祁大将军……瞧瞧。”

李公公心头一跳,躬身道:“……是,陛下。”

这一招,既是恩典,也是枷锁。皇帝要将祁泩牢牢绑在“忠臣良将”的位置上,用世俗的伦理纲常,彻底断绝那不该有的念想。

消息传到年舒衍耳中时,他正在为那幅《青绿山水》做最后的点缀。闻听此言,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甚至连呼吸都未曾乱上一分。

他只是静静地,在那绚烂的青绿山色之间,用极淡的墨,添上了一只孤雁,形单影只,飞向渺远的天际。

景渊,这便是你我要走的的路。各自坚守,各自孤寂,于无人处,遥望同一片山河。

而远在凉州的祁泩,在接到皇帝这份“恩典”时,只是沉默地将那叠精心绘制的女子画像置于案头,未曾翻看一页。

他走到院中,仰头望向那轮逐渐清晰的明月,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墨玉,仿佛要从中汲取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风波暂息,然惊雷,已隐于墨痕深处,只待下一场暴雨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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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辞
连载中三卿不问清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