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峮川,地势开阔,水草丰茂,本是牧马放羊的好去处,此刻却成了两军对垒的沙场。
祁泩亲率五千凉州精骑,背依缓坡列阵。玄甲铁骑在昏黄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一道沉默的钢铁堤坝,横亘在西戎万余骑兵的洪流之前。风卷起沙尘,掠过将士们坚毅的面庞,带着硝烟与血气的预兆。
巴图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望着前方严阵以待的绪军,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狞笑。他挥动弯刀,用西戎语发出震天的咆哮,身后万余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发动了冲锋!马蹄声如雷鸣般撼动大地,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祁泩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奔腾而来的敌骑。他缓缓举起右手,身后的传令兵手中令旗随之高举。
“弩手!”
位于阵型前方的弩兵闻令,迅速抬起劲弩,冰冷的箭簇对准了奔腾的洪流。
“放!”
一声令下,数千支弩箭如同飞蝗般离弦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没入西戎骑兵的前阵!人仰马翻的惨叫声顿时响起,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然而西戎骑兵极其悍勇,后续部队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疯狂前冲。
“长枪!”
前排弩兵迅速后撤,后排手持丈余长枪的步兵踏步上前,森冷的枪尖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斜指前方。
“骑兵,两翼包抄!”
祁泩再次下令,陈策与张九各率一千骑兵,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从本阵左右两侧呼啸而出,划出两道凌厉的弧线,狠狠凿向敌军的两肋!
战场瞬间陷入混战。刀剑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将士们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残酷而悲壮的战地交响。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断肢与残甲四处散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祁泩始终立于中军帅旗之下,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不断下达指令,调整阵型。他的玄色披风已被箭矢划破数处,脸上也溅上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点,但他握缰的手稳如磐石,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知道,此战的关键在于挫敌锐气,为凉州城争取布防时间,而非与敌人死磕。眼见西戎攻势受挫,阵型开始出现混乱,他果断下令:
“传令,交替掩护,向黑山戍方向缓缓后撤!”
凉州骑兵训练有素,闻令立刻变阵,且战且退,阵型丝毫不乱。巴图见绪军后撤,以为对方力不能支,兴奋地大吼,催军猛追。然而绪军的撤退井然有序,长□□箭交替掩护,不断给追兵造成杀伤,西戎的追击仿佛撞在了一面带刺的移动铁壁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就在主力于邺峮川激战的同时,黑山戍和溚雀岗的守军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是黑山戍,只是一个容纳百余兵士的小型戍堡,在数千西戎兵的猛攻下,城墙多处破损,守军伤亡近半。戍长老兵头浑身浴血,依然挥舞着卷刃的战刀,嘶吼着指挥士卒用滚木礌石砸向攀城的敌人。
“弟兄们!守住!祁将军的援兵就在后面!不能让蛮子踏过去!”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凉州城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城门紧闭,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士兵,空无一人。百姓们躲在家中,惴惴不安地听着城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王庾与吢纾王登上了南门城楼,这里相对安全,也能眺望到远方的战况。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尘土,听着那隐隐传来的雷鸣般的声响,王庾紧握拳头,指节发白。
“王爷,祁将军他们……”他声音干涩,带着担忧。
吢纾王远眺着那片杀戮之地,缓缓道:“祁将军用兵如神,当可无恙。只是……这西戎此次来得如此凶猛,绝非偶然。”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御史,你我在此,便是祁将军的后盾。城内稳定,粮草军械调度,需得你我多多费心。”
王庾重重点头:“下官明白!”他立刻转身,召集随行属官与凉州府衙官员,紧急调配物资,安抚民众,处理军报,展现出了极高的行政效率。吢纾王则坐镇中枢,以其亲王的威望,稳定着大局。
上京,赵府。
赵莀听着心腹汇报凉州战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打得好!打得越狠越好!”他抚掌轻笑,“祁泩不是能打吗?老夫就让他打个够!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继续在朝中造势,就说凉州战事吃紧,祁泩独木难支,请求朝廷速派援军,并……弹劾祁泩轻敌冒进,致使边境糜烂!”
他这是要将“引发战事”和“作战不利”两顶帽子,同时扣在祁泩头上。
“另外,给巴图再送一批物资过去,告诉他,只要他能把祁泩拖在凉州,消耗绪朝国力,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皇宫,清曦殿。
皇帝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关于凉州战事的奏报,有报捷的,有报忧的,有请求援军的,更有弹劾祁泩的。他揉了揉眉心,看向垂手侍立的李公公。
“舒衍那边……可有消息?”
李公公低声道:“回陛下,年公子近日闭门作画,并无异常。只是……老奴听闻,赵太傅那边,动作频频。”
皇帝冷哼一声:“跳梁小丑,唯恐天下不乱!”他沉吟片刻,道,“告诉舒衍,凉州之事,朕心中有数,让他稍安勿躁。另外……让林洝盯紧赵府,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老奴遵旨。”
凉州城外,战事已持续了整整一日。
祁泩率领骑兵,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成功将西戎主力牵制在邺峮川至黑山戍一带。西戎人虽然勇猛,但在绪军严密的阵型和精准的指挥下,并未占到太多便宜,反而折损了不少人马。
夜幕降临,双方各自收兵,战场上只留下无数尸体和残破的旌旗,在凄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惨烈。
祁泩回到临时扎下的营寨,盔甲上满是血污和尘土。陈策胳膊上缠着绷带,走过来汇报战损。
“将军,我军伤亡约八百,斩敌估计超过两千。黑山戍还在我们手里,但戍长老兵头……战死了。”
祁泩沉默地点了点头,走到营寨边缘,望着远处西戎营地的点点篝火,以及更远处凉州城头摇曳的灯火。夜风带来浓重的血腥味,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州特有的沙枣花的苦涩香气。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住了那枚贴身佩戴的墨玉。玉身冰凉,却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遥远而坚定的力量。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巴图不会善罢甘休,赵莀在朝中的攻势也不会停止。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残酷。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上京所在。舒衍,此刻的你,是否也在这同一片夜空下,为我,为这凉州,忧心忡忡?
上京,画院。
年舒衍站在院中,仰望着星空。今夜无云,星河璀璨,与凉州那片被烽火与血光映红的夜空,恍如两个世界。
他手中握着那支色泽沉黯的羌笛,几次凑到唇边,却终究没有吹响。他知道,此刻的凉州,需要的是金戈铁马,是冷静筹谋,而非这呜咽的笛声,徒乱人意。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祁泩身披玄甲,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的挺拔身影;是那人在宫苑之中,无意间投来的、带着些许关切的一瞥;是这三年来,无数个深夜,通过密信传递的、只言片语的默契与挂念。
一滴冰凉的液体,悄然滑过脸颊,滴落在手中的羌笛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带着夜露寒气的空气,转身回到屋内,重新坐在画案前。案上,是一幅刚刚起了草稿的《万里山江长图》。
他提起笔,蘸饱了浓墨,在那绵延的山河轮廓间,落下坚定而深沉的一笔。
景渊,无论前路如何,我与你,共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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