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沙漫卷雪侵关,半阙金鸣蚀月弯

接下来的几日,凉州边境陷入了残酷的拉锯战。

巴图依仗兵力优势,不断分兵袭扰各处戍堡、烽燧,试图撕开绪军的防线。祁泩则沉着应对,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军队的高机动性,时而固守要点,时而集中精锐出击,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不断消耗着西戎的兵力与锐气。

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凉州城,又通过快马传至上京。

王庾与吢纾王几乎住在了临时设下的指挥所内,协助处理军务,安抚因战火流离失所的边民。亲眼目睹了边疆的惨状和祁泩的浴血奋战,王庾心中对赵党的愤怒已达顶点。他每日都将战况与自己的见闻详细记录,准备回京后作为弹劾赵莀的铁证。

吢纾王也不再是那副万事不管的模样,他亲自出面,以亲王身份稳定城内大族,协调粮草,甚至将自己行辕的一部分用度节省下来,用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这位老王爷的沉默支持,无形中给了祁泩和凉州军民莫大的鼓舞。

然而,战争的消耗是巨大的。军械,尤其是弩箭的损耗远超预期,而兵部承诺的补充却迟迟未到。粗劣的冬衣在春寒料峭的夜晚根本无法御寒,不少士卒因此病倒。军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焦躁与不满的情绪。

这一日,祁泩召集众将于中军大帐。

“将军,弩箭存量已不足三成,再这样耗下去,恐怕……”负责军械的将领面带忧色。

“冬衣单薄,伤兵营里冻伤者日益增多,药材也快见底了。”军医官补充道。

陈策一拳砸在案几上,怒道:“肯定是赵莀那老贼搞的鬼!卡着我们的军需,想活活耗死我们!”

众将议论纷纷,帐内气氛压抑。

祁泩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忧虑的面孔,沉声道:“军需之事,我已知晓。已再次上奏朝廷,并请王御史、吢纾王联名具奏。眼下,抱怨无益。”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埜護洼的方向:“巴图连日进攻,其后方补给线必然拉长。据斥候回报,埜護洼囤积的粮草,仍是其主要依托。”

张九眼睛一亮:“将军的意思是,袭扰其粮道?”

祁泩点头:“不错。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巴图将主力压在前线,后方必然空虚。陈策!”

“末将在!”陈策立刻抱拳。

“你伤势未愈,本不该让你再去。但此任务干系重大,需一胆大心细、熟悉地形之人。”祁泩看着陈策,“我予你五百轻骑,多带火油箭矢,绕道漠北,突袭埜護洼粮草!不必强攻,以焚烧骚扰为主,烧掉多少算多少,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末将遵命!”陈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燃起战意。

“张九!”

“末将在!”

“你率两千步卒,于邺峮川故布疑阵,多树旗帜,佯装主力,吸引巴图注意力,掩护陈策行动。”

“得令!”

祁泩分派已定,众将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帐外,望着西北方向。此举风险极大,陈策需穿越数百里荒漠,随时可能遭遇敌军。但他必须打破僵局,否则凉州军民,撑不了太久。

他下意识地抚向胸口,墨玉的轮廓清晰可辨。舒衍,若你在,定会明白我的不得已。

上京,画院。

年舒衍看似平静,每日依旧作画、教导秋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焦灼如同暗火灼烧。凉州的战报他通过林洝能知晓一二,知道祁泩处境艰难,知道军需短缺,知道战事惨烈。

这一日,他正在绘制那幅《万里山江长图》,笔下的山河壮阔,却带着一股沉郁之气。秋时在一旁默默研墨,看着先生紧抿的嘴唇和眼底的青黑,心中难过,却不敢多问。

突然,林洝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外,这次他带来的不是纸条,而是一句低语:

“军需被卡,弩箭冬衣短缺,祁将军恐行险招。”

年舒衍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浓墨滴落在画纸上,迅速晕染开,如同心头骤然扩散的恐慌。

他放下笔,对秋时道:“今日就到这里,你先回去。”

秋时乖巧地退下。

年舒衍在画室中踱步,心乱如麻。景渊要用险了!会是什么?偷袭?迂回?以他对祁泩的了解,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绝不会坐以待毙,定会兵行险着,以求打破僵局。

他必须做点什么。皇帝让他静观其变,但此刻,他无法再静下去。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小笺,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下。直接向皇帝求援?陛下自有考量,且容易打草惊蛇。通过李公公催促?效果有限。

他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一幅《岁寒三友芊》,脑中灵光一闪。赵党能卡军需,无非是掌控了相关环节。若能找到替代的渠道,哪怕只是缓解一时之急……

他想起一人——皇商楚家。楚家以丝绸、茶叶起家,富可敌国,与内务府关系密切,但也因此受过赵党打压,对赵莀颇为不满。更重要的是,楚家早年曾承过年舒衍一个不起眼的人情。

年舒衍迅速在小笺上写下几行字,不是求援,而是以一幅“前朝失传的《贡马图》摹本”为饵,暗示楚家,若能设法筹集一批“画材”(暗指军械药材),运往“西北写生之地”(暗指凉州),他愿以此图相赠,并承诺在陛下面前为其美言。

他将小笺封好,交给林洝:“想办法,尽快送到楚家当家人手中,务必隐秘。”

林洝接过,无声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年舒衍知道,此举亦是冒险,若被赵党察觉,后果不堪设想。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祁泩和凉州军民陷入绝境而无动于衷。

他回到《万里山江长图》前,看着那滴碍眼的墨渍,沉吟片刻,提笔将其润染成一座墨色深重的山峦,融入那苍茫的画卷之中。

瑕疵既生,便将其化为山河的一部分。困境已至,便在这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数日后,凉州外数百里,漠北荒漠。

陈策带着五百轻骑,人衔枚,马裹蹄,在向导的带领下,顶着风沙,艰难地向埜護洼方向迂回。沙漠昼夜温差极大,白天烈日灼人,夜晚寒气刺骨。干粮和饮水都需要严格控制。

一名亲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头儿,这鬼地方,真能绕过去吗?”

陈策抹了把脸上的沙尘,眼神坚定:“将军既然让我们走这条路,就一定有把握。都打起精神来,能不能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能不能让凉州喘口气,就看咱们这一锤子买卖了!”

又行了一日,前方斥候回报,已经可以看到埜護洼外围的西戎巡逻队了。

陈策精神一振,命令部队在一处沙丘后隐蔽休整,饱餐战饭,检查装备。

“兄弟们!”陈策压低声音,对聚集过来的将士们说道,“前面就是蛮子的粮草囤积地!咱们的任务,就是冲进去,能烧多少烧多少!记住将军的话,一击即走,不许恋战!活着回去,我请你们喝酒!”

“是!”众人低声应和,眼中闪烁着决死的光芒。

夜幕再次降临,荒漠的夜空,星辰格外清晰寒冷。

陈策望着那片熟悉的星空,想起了凉州城,想起了将军,也想起了画院那个总是沉静如水的年先生。他摸了摸怀里小心收藏的、秋时偷偷塞给他的一个平安符,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战刀。

“兄弟们,随我冲!”

五百轻骑,如同暗夜中扑向猎物的狼群,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冲向了埜護洼那片沉睡在山谷中的营地。刹那间,火光亮起,喊杀声与箭矢破空声打破了荒漠的寂静!

远在凉州主营的祁泩,似乎心有所感,走出大帐,望向西北方向那片被火光隐隐映红的天空。

他握紧了手中的墨玉。

舒衍,我这边,开始了。你在上京,一切可还安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六十二年冬

狩心游戏

貂珰

臣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凉州辞
连载中三卿不问清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