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的情绪太过强烈，让唐十四担心之余有些不解。
唐十四抬起空着的手，拇指轻轻拂过西尔维眉头，顺势将他垂落的碎发撩到耳后，直视着他的双眼，又喊了一声“维”。
他的声音似乎唤回了西尔维的理智。西尔维用力闭上眼，深呼吸几次，神色逐渐平静了一些，低声回了句“没事”。
从被送进这方奇异的“宇宙空间”开始，西尔维的情绪就莫名变得十分急躁易怒，跟平常的他判若两虫。
在唐十四的担忧目光中，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暗地里用理智和负面情绪抗争。
西尔维反握住唐十四捏着他的那只手，带着对方进入星机驾驶舱，落座后迅速调整飞行模式，做起了起飞准备。
几秒内，舱体的玻璃保护窗合拢，座位安全带扣好，西尔维直接在操作屏上打开星球定位图搜寻，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老头说的“那颗星”上。
唐十四看着他动作飞快地忙碌，好像被谁按下了三倍速按钮，行动间写着大写的三个字：赶时间。
西尔维在星球图里搜索关键词。“那颗星”当然是古蓝星，然而无论西尔维怎么搜索，都没有搜到任何结果。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凡了解一些星际演变史的虫，都知道古蓝星早已经消失在无边宇宙中了。
尽管如此，西尔维脸上还是难以抑制地流出一丝焦躁。他用手一抹操作屏关闭星图，对唐十四嘱咐了一句“坐好”，就启动星机直直冲进星海之中。
唐十四被起飞时巨大的推动力牢牢地压在椅背上，看着仪表盘上的速度数字一路飙升，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我们要去哪？”
舱外的星光因为高速被拉成无数条纤长的线，在西尔维脸上映出交错光影。他微微眯起眼睑，简短地回唐十四：
“去未名域。”
未名域，顾名思义，就是星际中出于种种原因尚未探查明确的区域。
西尔维在星图上浏览过，确定他们如今所在的“宇宙”布局和真实的宇宙相同，连出发的地方也很合逻辑地在安卡星附近，因此推断这片“宇宙”也有未名域。
工作原因让西尔维对星球分布了如指掌，他清楚一颗理论上不存在的星球如果真的存在，那就只能出现于未名域。
他把速度再次抬高，星机在黑海中化为一道残影，往少有虫踏足的星图边缘而去。
唐十四没吭声。他不熟悉荒星和安卡之外的任何地方，比起去哪里找古蓝星，他更在意西尔维的状态。
愤怒和焦虑在这个空间里紧紧附到西尔维身上，甚至隐约有控制他行为的倾向，比他们被跟踪那次强烈无数倍。
这些情绪汇成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把西尔维的神经绷成了一条拉满的弓弦。
如果在未名域没有找到古蓝星，唐十四很难确定这条弓弦会不会崩裂。
即便如此，弓弦的主人仍旧以“没事”两字回应一切。
星机速度渐渐降低，窗外的景色也慢慢变得清晰。
西尔维略微松了口气，一句“我们到了”才说出前两个字，后半截突兀地哽在喉咙里。
唐十四看向窗外。正前方不远处，赫然是他们出发的地点，安卡星。
他确定他们一路上都在直线飞行，没有兜圈，西尔维更不会犯定错驾驶方向这种低级错误，但他们俩就是鬼|打|墙一般飞回了原点。
唐十四第一时间转回目光看西尔维，对方的脸色相当难看，侧脸因牙关紧咬而微微隆起。他平放在操作屏上的双手攥成拳头，骨节泛出惨白，明示着负面情绪再次不讲道理地占据上风。
但西尔维依旧不准备解释情绪的来源，仿佛袒露自己的脆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能再让西尔维胡思乱想下去了！
唐十四果断拆开安全扣，倾身过去用前额半抵住西尔维的，借由相贴的皮肤向他体内注入灵力，嘴里半哄半诱：
“没关系，慢慢来，冷静下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的声音温柔轻缓，充满耐心，做好了接受西尔维任何答案的准备。
西尔维的银瞳略微失焦，气息随着体内的灵力安抚而缓和些许，在沉默中天人交战。
要说吗，要暴露他无能为力的事实吗，唐十四会失望吗？
明明他是为解决唐十四的困境而来，现在拖后腿的却成了他自己。
西尔维睁着眼，唐十四离他如此之近，近得足够他看见对方黝黑的瞳仁里属于自己的倒影。
只有自己，只有关心，没有其他，更没有失望。
这给了西尔维一丝奇异的勇气。也许他不必执着于事事完美，总有谁会接纳他的一切，包括他难以启齿的软弱。
西尔维咬了咬牙，终于开口：
“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话……说我找不到古蓝星，也找不到帮你度过蜕变期的东西，他还说……”
他合上双眼，艰难地续道：
“他还说，蜕变失败后，你会消失。”
西尔维肯坦白，对唐十四而言就比什么都强，至于内容反倒显得没多重要了。
唐十四忍不住用自己的额头小幅度蹭了蹭西尔维，又问：
“是谁的声音，现在还在说吗？”
唐十四知道，不是随便谁的话语都能如此轻易地动摇西尔维的心神的。
西尔维微弱地“嗯”了一声。他没有睁眼，唇瓣几度张合后回道：
“是……我的声音。”
那些话像是恶毒的诅咒，又像是必然的预言，最让西尔维难以接受的是都来自于他自己。他无力否认，却又害怕承认。
是的，害怕。这看似和西尔维毫无关系的词语，此刻赤|裸|地暴|露在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坦诚回复里。
他一向要强，也习惯于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独自解决问题，从未想过自己会变得这般胆怯，更抗拒接受这样的胆怯的自己。
今天之前，他甚至无法想象如果唐十四知道了他的怯弱，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待他。
所以在他们的对话里，西尔维的“没事”，才会如此频繁地出现。唐十四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他单手撑在西尔维座椅的扶手上，将西尔维半拢在臂弯里，仍然保持着相贴的姿势。他看见对方近在咫尺的长睫微微抖动，心里因西尔维的情绪泛起酸软：
“我不会消失，知不知道为什么？”
西尔维摇了摇头。
唐十四轻轻笑起来：
“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去当星盗劫蔬果，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西尔维下意识张开双眼，脸上甚至冒出一丝迷茫，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但他还是依唐十四所说的开始解释。
西尔维确实一直惦记着唐十四说想吃新鲜蔬果的事，但根本不是也不可能如兔二所说那样，直接下海打|劫商用舰。
他只是向兔二咨询有没有货源，可以想办法购买。兔二猜到西尔维是为了唐十四，于是贱兮兮的“谎报军|情”，想借此逗逗上将找点场子回来。
唐十四默默地给兔二记上一笔。
西尔维说完，情绪在注意力转移和灵力抚|慰的双重作用下平静不少。他推了推唐十四胸口，示意对方可以起身了。
唐十四顺势靠回自己的座椅，稍微组织一番语言，便接过之前的话题：
“你看，你总是在想怎么满足我的愿望，即使有的事连我自己都说过就忘了。所以只要我不愿意，你就会想方设法不让我消失。”
“与其说我不怕蜕变失败，不如说我相信你，更相信我们会在这里找到古蓝星。”
在正常社会里生活的这段时间，唐十四的表达能力有了可见的提升，如今他说话已经很流畅了。
他看着窗外悬浮的安卡星，脑海里慢速划过和西尔维相识以来经历过的每一幕。
唐十四总觉得自己挺笨的。
作为妖修，他修为虽然还可以，但在化人方面总是缺根弦。在灵山的时候是压根化不出来，现在好不容易能化人形，却显然化不明白，要不也不会面临眼下的状况。
更别提他到现在也没多了解这个陌生世界，时不时闹点笑话不说，吃穿用住还全部靠西尔维，把米虫两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而西尔维跟他完全不同。
在唐十四眼里，西尔维几乎完美。精神力强，武力值高，长得好看还很好闻，做饭好吃还很有钱，唯一的缺点可能是没有缺点。
他记得西尔维第一次带他坐机甲升入宇宙时，他还以为会进仙界——在他的认知里能力强大的人才能飞升去的地方——西尔维显然当得起“能力强大”四个字。
当然，后来唐十四知道西尔维不是仙人，甚至跟他一样并不是人类，而是虫，这里也不是仙界。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西尔维的带领下获得许多全新的体验，更不会掩盖他感觉和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开心的事实。
“……我想，”唐十四看向西尔维，语气笃定：“即使是仙界，也不会比跟你待在一起更快乐。”
“因为，维，你特别好。”
所以才会对他也很好，所以才会让他觉得只要和西尔维一起，就没有问题不能解决。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决的，唐十四相信一定是他还不够强大，以至于西尔维不愿让他分担压力，凡事都要一力承担。
好在今天，他算是成功证明了他的可靠。
西尔维眨了眨眼，将不知何时涌起的水气快速地眨掉。
即使他多少有些习惯于唐十四偶尔的语出惊虫，也从没想过会听到这些，这些字字朴实却直动内心的话。他喉口发紧，心里五味杂陈，再说话时似乎能听出点鼻音：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出身低贱，战斗机器，目无雄虫，性格冷硬……这是外界多年来给予西尔维的标签，他之前从不在意，还觉得挺贴切。
但认识唐十四后，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审视自身，甚至自发地往标签里添加新的：脆弱无用，患得患失……
唐十四闻言刻意地叹了口长气：
“唉——是我不够好，你才会不信我的话。”
他靠着椅背往下滑，滑低了一截后脑袋一歪靠在西尔维肩头，用毛茸茸的头顶在对方肩颈处一顿乱蹭，耍起无赖：
“我知道了，我还不够秃也不够强，所以也不够可信。”
西尔维没忍住看了眼他的脑袋，接着才反应过来被带跑偏了。他轻咳一声，戳了戳唐十四还很浓密的发顶，无奈地道：
“我……相信你。”
这句话像是某种密语，话音落下的瞬间，机外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即激发而起。
十四：我靠老婆养怎么了，我有漂亮老婆，你有吗！
周末愉快，看文愉快，大么么-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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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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