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四连忙收回灵力撤出这片海域，刚睁开圆圆的眼睛，发觉脚下的皮肤也在微微颤动。小虫顺着好闻人类的高挺鼻梁坐滑梯，滴溜溜滑到鼻尖停住，正对上一双银灰的竖瞳。
这双竖瞳还没完全聚焦，目光游离而无机质，跟唐十四见过的所有人类的眼睛都不同。
仅仅片刻，竖瞳就盯住了他。
随后瞳孔的主人抬手轻软地捏住小虫，让小东西躺进手心，接着虚虚拢住手指，单臂一撑支起身体，脚下一蹬玻璃碎壳，如飘叶一般落到地面。
男人的动作敏捷轻巧，完全看不出上一分钟他还是性命垂危的伤患。
唐十四透过手指缝隙往外看，视野随着对方的动作左右划动。而后笼罩着他的手指打开，唐十四重见天光，下意识转脑袋看向男人。
对方低垂双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开口说道：
“……%x#z*y@？”
他的声线喑哑，声音却依旧好听。但再动听的声音落在唐十四耳朵里也是无意义的乱码，小虫眼冒金星。
他耷拉下触角，趴倒在男人掌心，觉得很是心累。
自己到底来了个什么鬼地方，好不容易遇到活人，活人却在说天书。
对了，天书。
唐十四支起身体，用前足戳戳胸口绒毛，从储物囊里拈出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粉白色玉片。他把一片贴进自己两眼间，另一片递往男人眉心方向。
这是妖修朋友以前送给他的，可以传译各种文字和语言，在读修炼书籍时能派上用场，就是不知道给人类用有没有效果。
男人看唐十四不回答问题，反而摸出个奇怪的小玩意要给他。他伸出一根纤长手指接过这东西，按小虫的示意把玉片贴到眉间。
玉片融入男人的眉尖，成为他苍白面颊上唯一一抹生动颜色。唐十四满怀期待地看着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口器，希望他再说句话试试。
男人接收到小虫的意思，再度张口：
“是你……救了我？”
很好，玉片生效了，能听懂了！
唐十四兴奋地晃动触须，点点头。只可惜非人形态的时候他不会说话，不然就能和好闻的人类直接对话啦。
男人确认唐十四没说假话。他已经用精神网扫过整颗荒星，如他所料，这颗星球上除了他和小虫，已经没有第三个生物。
他的身体和精神力双重受创，自己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帝国和联邦军队或殉职或撤离，出于某些原因将他丢下，明显是连给他“收尸”都懒得收，更不可能想着要救他。
虽然不知道这只话都不会说的雄虫幼崽，是怎么成功控制住他S级的精神力还毫发无伤的……
唐十四歪着脑袋，看好闻的人类凝眉思索几秒，而后用空着的右手贴上左肩，敛起眉眼，对着自己半躬下肩背，沉声道：
“谢谢您。帝国上将西尔维，必将铭记您的救命之恩。”
肩宽腰窄的高大男性向一丁点大的小虫行礼，场面多少有点滑稽，却无损这句道谢中的郑重。
只是唐十四并不知道帝国上将的头衔和话语的分量，更不知道一向被诟病“不敬雄虫”的西尔维，是虫生头一回如此虔诚地对一只雄虫致礼。
小虫摇摇头，又拍拍胸脯，示意西尔维不用客气，他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
他根本无法让一个濒死的人自生自灭，正如他不能任由一株纤细的兰花被风暴催折。
只是这次西尔维似乎没能领会他的意思，维持行礼的姿态足有十几秒，才重新直起身，恢复到之前的神态。
西尔维抬起脸，看了看天空。小虫学着他的样子一起抬头，发现云雾积聚得更厚，天色也更暗了。
“要下黑雪了，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西尔维喃喃道。
尽管唐十四没见过黑色的雪，但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东西。不过说到可以躲避的地方，之前那个洞窟就很不错。
唐十四用两只前肢在半空比划了一个圆形，又指了指他来时的方向。
西尔维心领神会：
“圆……洞，那边？”
小虫使劲点头。
西尔维一边抬起手腕唤醒空间钮装好残破的机甲，一边想把小虫放到胸前的口袋里，好方便赶路。
这么一动作，西尔维身上早已变成碎布的制服终于维系不住，纷纷剥离开，彻底无法遮盖他的身体。
唐十四只觉得眼前晃过一片柔白，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被西尔维重新拢起的手指挡住了视线。手主人一改之前的轻柔力度，压得小虫有些疼，他不满地用脑袋拱了拱西尔维的指腹。
西尔维连忙放松手指，却没有打开手掌，含糊其辞：
“抱歉，但我的衣服……现在不太方便。”
即使西尔维从不在乎雌雄有别，也没办法随意在一只雄虫面前赤|裸|身体，尽管这只雄虫还是幼崽。
唐十四顿悟，原来西尔维是没衣服换了。他做人的经验无限接近于零，之前都没察觉到穿着的事。
人类都很有羞耻心的，何况是西尔维这样讲礼节的人。小虫这样想着，老老实实地缩在西尔维手心，听着耳畔流动的风声，判断出两人正在急速移动，不由得惊叹对方的能力。
不愧是“灵力”那么强的人，不借助任何法器，在平地就能达到接近御风而行的速度。
全速行进下，不过数分钟，唐十四就闻到了清淡的甜胶香气，知道已经回洞窟了。兜兜转转一圈回到起点，小虫却很开心，因为他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包裹着小虫的五指松开，唐十四自觉地拿屁|股对着西尔维，还合上了眼睛，摆出非|礼勿视的模样。
他感觉到自己被送到地面，随即就听到西尔维略带慌忙的脚步声，向远离他的方向而去。
别走呀，他这里有衣服！
唐十四发出啾啾的鸣叫，还记着不回头不睁眼。他从储物囊里拽出一件大T恤，往身后一扔，也不知道西尔维看没看见。
他听到离开的脚步停下来，接着是衣料作响，感叹还好为化人形囤过衣物。
西尔维道谢的声音传来，小虫转身，睁开圆眼。
西尔维用手揪着宽大的圆领，以免挂在身上的衣服乱晃，露出他的肩头或前胸。他面色如常，只有耳根带红，似乎是因为从没穿过这样不合身的T恤，下摆都遮到了膝头，像是穿着一件睡裙。
唐十四感觉他穿得还挺好看，没想太多。小虫看西尔维收拾好，就在前面领路，带着西尔维往洞窟尽头走。
洞窟并不深，没多久两人就来到唐十四的“出生点”。
洞里的甜胶已经都被唐十四打包了，地上只留下软膜。小虫随便挑了个地方趴好，看到西尔维蹲下身查看软膜的残余，还捡起一块认真观察，才走过来坐下开口：
“您出生在这里？”
小虫点头，换来的却是对方更深的不解。只听到西尔维像是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前线怎么会有虫蛋，又怎么会有虫把快破壳的蛋扔下不管？”
唐十四有听没懂。在他的认知里，很多虫子都会这样，产|卵后就让卵自行孵化破壳。毕竟不是人类，会一直关注整个生产过程。
但这个想法光靠肢体比划，基本没办法传达给西尔维，因此唐十四选择不动弹，一面又开始惦记上化成人形，至少可以说话。
西尔维也不再开口，双手抱在胸前，靠着岩壁休息。
风从洞口直灌进来，周围气温在逐渐变低，是变天的前兆。
小虫发觉了这一点，抬眼看了看抱胸的西尔维，顺着他的侧腰爬到手背。西尔维看向他，小虫做了个前肢环抱发抖的动作，想问他冷不冷。
雄虫都身娇体弱，更何况是个幼崽。西尔维误以为小虫觉得冷，想也没想地把唐十四捞起来，放进胸前装饰用的小口袋里。
唐十四一脸懵，再次感受到语言沟通的重要性。他从口袋里爬出来，向上望去，却只看到西尔维紧绷的脖颈和下颌。
西尔维用手指轻碰他的触角，声音严肃地提醒道：
“回口袋躲好，黑雪飘进来了。”
唐十四对黑雪毫无概念，一听这话非但没回去，反而爬到西尔维肩头，转了个方向去看洞口。
一片又一片鹅毛大小的黑色雪花被寒风裹挟，涌进洞里，不一会就在地面积起薄薄一层，乍看上去还有几分奇异的美感。
不，不对。唐十四耸了耸鼻子，嗅到连绵不断的焦土味。他仔细一看，发现厚实坚硬的岩层正在黑雪之下悄悄溶解。
焦糊气味越来越浓，小虫只觉得喉咙口鼻都火辣辣的，就连身上也灼痛起来，意识到这雪花有相当蛮横的腐蚀性。
如果一直暴露在这样的空气里，即使不直接接触雪花，恐怕皮肉也迟早会被侵蚀。
唐十四刚要用灵力抵御，却忽然感觉到呼吸一轻，痛感缓慢地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力量。
是西尔维的“灵力”。
西尔维紧咬牙关，撑开精神膜把身体潦草地包住，又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小虫裹好。他的精神力受创严重，唐十四给过他的梳理只是杯水车薪，眼下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
唐十四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趴在西尔维肩上，看纯黑雪线蚕食着地面岩层，从洞口向内渐渐推进，宛如一根淬满毒液的蛇信步步紧逼，心里却填满了安全感。
小虫亲眼见识过西尔维的力量，对他的“灵力”十分信任。
属于西尔维的兰香莫名钻进唐十四鼻间，他下意识转回视线，目光不经意地擦过西尔维指尖。
他的信赖如同被针扎的气泡，陡然碎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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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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