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的右手指尖血肉全失，只剩下森森白骨。尽管他用握拳的动作做掩盖，唐十四依旧发觉黑雪在缓慢吞吃他手上尚存的皮肉，流下的血液甚至来不及坠到地上，就已经被一起舔食消散。
小虫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去看西尔维的侧脸。对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几乎没有变化，连眉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凌迟一般的痛楚。
如果不是闻到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兰花香气，唐十四根本没察觉到西尔维受了伤。
小虫仍然被对方的精神力保卫着，毫发无损，脑袋里疑问丛生。
明明西尔维不久前才逃过性命危机，才摆脱浑身的创伤，现在又要把自己推入险境吗？
唐十四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不知道是对自己的粗心，还是对西尔维的麻痹。
这股火席卷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在他看清西尔维脸侧的冷汗时燃烧到顶峰，骤然炸开。
等唐十四理智回笼，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人形，还把西尔维牢牢锁在胸前。以两人为圆心，一圈坚不可摧的灵力墙拔地而起，把他们严密地拱卫在当中。
唐十四一手揽在西尔维腰际，另一只手捏住他血肉半存的手掌，心念一动，从虚空里再次取出之前用过的奇特药液，滴入西尔维手上的创面。
时间仿佛被摁下了倒退键，新生的皮肉沿着西尔维暴露在外的森白骨架长了回去，眨眼间这只右手就已经恢复原貌。
尽管如此，唐十四还是不太放心地对着西尔维指尖吹了吹气：
“呼……疼不疼？”
西尔维这才从极度惊愕中稍稍回神。他从没有因为肉|体疼痛而瑟缩过，此时却像被烫到了似的抽回手，连回话也磕巴起来：
“不，不疼。我……没事。”
他缩回的右手无处安放，五指在半空毫无意义地蜷曲了几下。唐十四见状放下担心，还没消退的火气又莫名地涨了回来：
“你……”
没想到西尔维的声音和他的撞在一起：
“您……”
两人异口同声，又双双闭上嘴巴，等对方先开口。这么一闹，唐十四的气头下去了一点，
这才注意到西尔维一向无波的脸上显现出十分复杂的神色。
唐十四把自己嘴唇捏成鸭子嘴，表示让西尔维先说。
西尔维被困在他这堵人墙和石壁中间，背贴岩壁也只能和他拉开一小点距离，只好被迫待在他光|裸的怀抱里不再动作，却给了唐十四一丝乖巧的错觉。
西尔维移开目光，让理智回笼，斟酌着发问：
“您……不是幼崽？”
唐十四摇摇头，又纠结地点点头：
“按年龄算，不是。不知道，虫形态，为什么是。”
他说话还不大流畅，像个刚刚装上语言模块的机器人。
西尔维也没法解答这个“为什么”，只能换个问题：
“那您是雄虫吗？”
这话问得很奇怪，何况随着唐十四化人爆发出的信息素也在明示着答案。但作为娇小的雄虫，唐十四的身形不该这么高大，甚至能轻易把西尔维笼住。
唐十四没领会到这个问题的真意，理解到了另一个地方。他挠了挠后脑勺，语气肯定：
“是啊，你看。”
他指了指双|腿|间安静蛰伏的某个器官，西尔维下意识顺着看过去，随即眼皮一合扭开脸：
“您最好……穿件衣服吧。”
唐十四被提醒，就凌空抓了条裤子盖在腿上，又抓了件上衣。他一边套上衣，一边开口：
“你说完了？换我说。”
西尔维依旧没把正脸转回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唐十四大手一捉，又把西尔维的右手握进手里，语气不快地说到：
“你为什么，不先保护，自己。”
西尔维移回目光，一时忘记把手挣脱出去，神情怔愣地回复：
“我的精神力没恢复完全，同时供给两个人的话，坚持不了多久。”
唐十四听明白了，对方不是不想保护好自己，而是没办法做到了。西尔维怕仅剩的力量挺不过风雪期，因此选择优先保护他，以节约精力，拉长续航。
但唐十四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牵着西尔维的右手，去触摸两人周围的灵力墙：
“你之前，受伤很重，我救你。你现在，不用受伤。我能保护我们。”
这道墙将黑雪彻底隔绝在外，仿佛那连西尔维S级的精神膜都能穿透融化的腐蚀力根本不存在。两人说话的时间，唐十四甚至没有特地花心思去加固维持它。
透明无形，却可触可感，牢不可破。
唐十四看到西尔维一双瞳仁皱缩震动，觉得证明自己也不弱的目的达成，就拢回他的手臂，固执地把一直恨不得嵌进岩壁的对方捞进怀里：
“冷吗，你很凉。黑雪，什么时候停？”
西尔维的视线跨过唐十四肩头，鼻息洒在他颈侧，传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不冷，我只是体温低。唔，看起来雪在变小，可能再过一会就会停了。”
唐十四感觉到怀中人虽然身体僵硬，但似乎放弃了脱离，就心满意足地嗅探对方后颈的清浅兰香，问道：
“雪停了之后，我们去哪？”
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默认要听西尔维的话，因而语气相当自然。但这征求意见的话语，落到见惯了雄虫飞扬跋扈的西尔维耳朵里，就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西尔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却没有正面回答：
“得先把机甲修好，我们才能离开。”
机甲，应该是那个没见过的金属造物，那东西脑壳都碎了，确实得好好修理。
唐十四深以为然，但并不清楚整修机甲和离开之间的关系。他想不通，就直接提问，换来的是西尔维耐心的“常识”普及，却让他越听越迷糊。
什么星球星系，空间跃迁，一个又一个崭新的概念把唐十四砸得头晕目眩。本能夹杂着微妙的依赖让他扔开堆成山的问号，坚定信念：
抱住西尔维大腿。
大腿本腿科普完毕，推了推他的胸膛，告诉他雪停了，可以去外面进行机甲检修了。
唐十四顺势松开怀抱，在西尔维的再次提醒下，很听话地穿好裤子。这次他学聪明了，没忘记套上一双鞋。
他起身，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应声从地面冒出，由内向外地燎过黑雪。
唐十四落后西尔维半步，两人顺着火苗融出的道路走出洞窟。火苗到了外头也没熄灭，长成一蓬更加旺盛的火焰掠过雪面，留下一大片光净下陷的空地。
西尔维目光追逐着火焰轨迹直到它消失，从空间钮里取出机甲，竖着摆在空地中，着手检查。
唐十四好奇地看他跳进机甲碎开的脑壳里摆弄了几下，眼前的大家伙便发出“叮”一声脆响，而后是接连不断的机械音：
【检测到精神力接入，正在认证身份。】
【身份认证完毕，正在对接，对接成功。】
【西尔维上将，KA01欢迎您的归来。】
嚯，这大家伙居然是活的，还会说话。
唐十四头一回接触这种高科技产物，挪动着还不怎么听使唤的腿脚往机甲方向一步一蹭，想更近距离地观察。
站到近处，唐十四就更直观地感受到机甲的体型之大，简直像一座小山包。
西尔维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叫他别靠得太近，看他停下脚步后才激活机甲的自检测和自修复程序。
大家伙扭曲的金属四肢自发回正归位，脱开的关节自动收拢嵌合，没一会就就修补好了大部分损伤。唐十四站在安全距离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虽然看不明白原理，但完全不妨碍他觉得很厉害。
他在专心地看机甲，西尔维却在专心地看他，唇边不自知地泛起笑意。
唐十四眼看机甲不再动弹，耳边又传来机械声：
【自修复完成，当前修复进度为87%。由于材料储备不足，无法继续完成驾驶舱部位的修复。】
唐十四抬高脸，就看到机甲的脑壳还是豁着口。西尔维正在机甲脑袋里躬着身，面对发光的屏幕查看着什么。
看样子大家伙没材料修它的脑壳……不是，驾驶舱了。
这些东西完全处于唐十四的知识盲区，他只好当甩手掌柜，看西尔维想办法。片刻后西尔维探出身子看过来，面带难色：
“您愿意变成虫形态再搭乘机甲吗？”
如果说雌虫的虫化是一种必要的战斗形态，雄虫的虫化则是一种笑话。羸弱的雄虫维持虫化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换来的却是几乎为负的战斗力，换句话说，是不折不扣的反向增强。
除了还不能稳定保持人形的幼崽，雄虫不会也不必用虫化折磨自己，更不可能有谁对成年雄虫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然而被“无理要求”的唐十四，还处于感觉做虫远胜于做人阶段，听了这话，满脑子都是“还有这种好事”？
他立刻原地变成了毛茸茸的小虫，几下钻出飘落在地的衣服，四足齐摆顺着机甲外层就爬进了驾驶舱，身体力行地告诉西尔维他非常愿意。
西尔维不由得失笑，感觉他的为难十分多余。他拾起小虫放到自己肩颈处，又把唐十四的衣物收进空间叠好，才坐上驾驶位。
小虫窝进西尔维锁骨凹陷里，看他在眼前光屏上接连敲击。
随即唐十四感觉到机甲发出规律地震动，本来宽阔的驾驶舱开始压缩，豁开的前窗和视野也一同缩拢。
唐十四左右看看，发现驾驶舱几乎已经减缩成一个罐头，把他和西尔维紧密地包封其中。
直到前窗边沿剩余的玻璃足够相互胶合成一整块，机甲的震动才逐渐停止，机械声再度响起：
【低耗能模式开启，自修复完成，当前修复进度为98%。】
【KA01已可以正常启用，请上将输入指令。】
唐十四听见西尔维沉声下令：
“启动跃迁模式，反馈自检数据。目标地点……”
西尔维话音一顿，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定下目的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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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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