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白脸只说让颜新自己去黑森林抓鱼,可她在地府人生地不熟,哪知道怎么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破院子门口路过了一只鬼,颜新连忙抓住救命稻草,问路过后,凭借超强记忆力和方向感,徒步三公里到了所谓的“黑森林”。
据那位引路鬼所说,那黄灯鱼就在黑森林中央的滚水河中,颜新就径直往黑森林里走。
起初她并没有察觉出这森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树要粗一点,高一点,格外寂静些。
紧接着她发现,何止寂静,简直是死寂,连微风拂过的簌簌声也没有,唯一的声源只来自自己脚下踩碎腐叶的脆响。
她凭感觉往树林中央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了滚水河。
这河如其名,正咕咚咕咚沸腾着。
河水很浅,发着黄光的大鱼都露出一点头,挤挤挨挨地横在一块儿,跟煮鱼汤似的,时不时还集体翻个身。
颜新原本想,要刮十斤鱼鳞,不知道要抓多少条,好了,现在这个烦恼打消了,因为一条鱼都有一个人那么大,刮一条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那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像人这么大的一条鱼,要怎么搬到三公里外的杀鱼场?
她本来想直接就地刮鳞,可是在这黑森林里总觉得后背凉凉的,思来想去,最好的方法还是……
公主抱……
大白脸说过,这些鱼都是恶鬼投身来赎罪的。
颜新冷漠地看着怀里的鱼,打死也不会想知道这位鱼生前是个美女还是大肚子秃头男。
一切到此刻还算顺利,然而就在回去的路上,颜新突然注意到跟前那棵粗壮大黑树张牙舞爪的枝丫动了一下!
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给她碰上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棵巨大的妖树像某幅捂脸尖叫的世界名画一样,抽象地扭动起来,还不断滴落下油亮的黑水,十分富有弹性地在地上“DuangDuang”弹跳,汇聚成一个手脚如干柴、缺牙齿、头发稀疏、四肢爬行的恶鬼!
救命还不止一只!
虽然颜新这段时间超自然现象见了不少,但直面恶鬼还是第一次啊!
她哪里还顾得上这鱼是美女还是秃头男,抱紧鱼身就是狂奔!
可那恶鬼动作更快,马上就追上来,一把抓住颜新的腿,颜新连忙把自己今天的保底KPI平放在地上,一回头,只见那恶鬼奇丑无比,皮肤上尽是脓疮!
恶鬼已经跟她扭打在一起,颜新发现这死鬼没什么别的高端招数,全是物理攻击,怕是想用那细伶伶的手脚把她绞死。
颜新本来想扯它头发,奈何一头枯发总共也没几根,一揪就掉。
那恶鬼见颜新拔下了它那仅剩的几根宝贵头发,羞愤欲死,更加发狂,对准颜新的脸就是邦邦无影拳。
颜新一个滚身逃脱拳击,可是那骷髅一般的恶鬼死死扒着她不放手,颜新浑身被桎梏,只有脖子和嘴还能动一动。
颜新咬牙,道:“我才六年级的时候,街上的二流子就不敢惹我。区区一个死鬼,还能打得过我?”
她看着越来越多的鬼源源不断涌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张嘴才要六千块真的好不值。
她越想越气,愤愤道:“我就是今天要死,我也要咬你几块肉!”
她当机立断,张嘴就往恶鬼脸上死命咬去,生生扯了一大块皮肉下来,对着恶鬼的脸用力“呸”的一声吐出去,大为惊撼:“你们鬼也有肉啊?”
恶鬼卡顿了一下,也惊撼了,如果它还能开口,肯定要破口大骂:“真他妈没素质!”
颜新趁它愣神,用头猛撞它,借机脱身,可是没跑两步又被恶鬼缠上,而此刻越来越多的黑树化作了恶鬼,都朝她围拢过来,颜新已经看不清前路了,她整个人都被这些覆盖着腐肉的骷髅埋住了,每一只腐烂的手都在撕扯她,殴打她。
更有甚者,师人长技以制人,直接受她启发,上嘴撕咬她。
颜新什么都看不清楚,踢打咬撞,一只鬼掉了下去,然后另一只鬼又替补上来。
颜新真的觉得很倒霉。
也太倒霉了,为什么她的整个人生,就像这个该死的黑树林一样,漆黑、尖锐、丑陋,还看不到尽头。
莫名的,她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每学期都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到学校。
有一次火车中转,换乘时,她看见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站台上拖着负担不起的行李蹒跚前行,艰难地将几个大行李袋束缚在一起,结果还是散落。
那是凌晨一点半。
就在那瞬间她忽然觉得很累,她觉得很想哭。为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为贫穷,为辛苦,也为不确定的明天。
她心里辗转反复初中时读到的那句诗——
“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后来她无数次地想,在逼仄的储物间改成的卧室里想,在巡考时发霉的廉价旅馆里想,在颜珍八百块的卫衣面前想——
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她一边啊啊大叫地跟群鬼打架,一边哇哇大哭着哀悼自己的人生。
在这悲喜无定的闹剧中,颜新忽然听见——
“咯吱”的声音。
刹那间,就像整个世界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群鬼忽然全都僵住,瑟瑟发抖,颜新一边吐着嘴里的脏东西,一边“咵啦咵啦”推开堆成小山一样但十分轻便的鬼骨架,绝望地扫视一个个缺胳膊断腿,或者只剩半张脸的鬼们,抬起头。
黑树林下雪了。
雪下得很大,很快,整片树林都被雪覆盖,所有漆黑的怨树、所有朝颜新奔来的恶鬼,全都被都冰冻起来。
颜新从鬼堆里踮着脚,艰难跨出去,茫然地环顾四周。
黑树林还是黑漆漆一片,被冻住的怨树表层散发出点点晶莹的光芒,一片大雪中,颜新却不觉得冷,仿佛有什么护住了她。
“咯吱”。
“咯吱”。
细细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从四面八方传来,从每一棵怨树、每一只恶鬼身上传来。
就这样过了片刻,整片黑树林倏然在刹那间全部坍塌,碎成齑粉!只剩下一片覆雪的荒原。
雪原的远方,一道白金色身影款款走来。
是梅宁。
颜新忽然觉得好像不用再问什么。
她哭得更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朝梅宁奔跑而去:“梅宁!梅宁!你救了我,是你又救了我!你给我花钱,请我吃饭,送我最好的布料做衣服,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她飞奔撞进他怀里,紧紧抱住,哭得大喘气:“我这辈子——我这辈子!我发誓,我到死都会对你好的!”
梅宁对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有些错愕,迟疑了一下,轻轻推开她,左右检查,问:“你怎么样啊?受了很多伤吗?很疼吗?”
颜新狂点头:“痛痛痛,痛死我了!他们怎么比狗咬得还重啊?”
梅宁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顿时所有的伤口都如同痊愈了一般,毫无痛感了。
“还疼吗?”
颜新摇头,边哭边道:“不痛了……梅宁,我的嘴,好脏啊,好想锯了,重新安个新的。”
梅宁捧起一手心的水:“那先漱个口?”
颜新眼里含泪,抽抽搭搭问:“这什么水啊?”
“希伽卡瓦峰巅的雪水。”
颜新低头,那雪水已然温热,入口甘甜,嘴里残留的异味好像一漱就洁净了。
温热的雪水下是梅宁的手心,唇尖碰到痒痒的,梅宁似乎也被碰痒了,掌心微收。
等颜新漱好口,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的,他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朵嫩薄荷尖儿:“张嘴。”
颜新下意识照做了,下一刻,梅宁连茎带叶将薄荷塞进颜新嘴里,食指微探,抵入口腔将尾茎送入。
颜新猝不及防,舌尖碰倒他指头,那微凉的触仿佛随着喉咙直抵胸腔,翻起满胀的情绪,她错愕后退一步,胸腔被心跳压满,眼泪都忘了流,喘息一声,迅速抬头看向梅宁。
“你有病吧?”
梅宁却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收回手,道:“你嚼一嚼薄荷叶,好受一些。”
颜新还没平复过来,忍不住道:“你……你跟我说啊?你这什么坏习惯,我跟你很熟吗你就直接喂我东西?”
她本来心跳就飞快,嚼了薄荷,又苦又辣又清凉,嘴里是清新了,心跳却更快了。
梅宁:“你说了要对我好,结果还是要骂我。”
颜新无言以对,她扭头吐掉薄荷叶,还是完整的一株,只是多了几个牙印,几片叶子折断了,梅宁鬼使神差伸手接住。
颜新:“?”
梅宁对自己此举也很惊讶,他预判了颜新下一秒必定马上开始指责,于是立马先发制人道:“不要乱吐乱扔。”
果然,涉及到素质问题,颜某人立马哑口无言。
她微微有些尴尬:“那你给我吧,我自己扔。”
梅宁却将薄荷叶拢在手心,朝她弯了弯唇角,兀自走在前面了。
颜新看着他的背影。
她发现自己是那么喜欢看着他的背影。
挺拔,高挑,从容地款款而行,最主要是,给人安宁。
安宁到以至于,她明明知道,在地府打工根本不是长久之计,等她调整好了,等一切负债都进入正轨,她还是要回去,还是要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没有神神鬼鬼,没有黑森林也没有梅宁。
她知道,梅宁雪山上的那个神殿可以说是她一生中,最容易破灭的旅程,比陌生城市的小旅馆更加稍纵即逝,几乎没有稳定性可言。
可是她看着梅宁,穿着那身漂亮得耀眼的白金藏袍,不疾不徐走着,手心拢着那朵她咬过的薄荷叶。
走过一段,又驻足停下,回过头来,静静望着她,等她跟上。
她又想起无数个行李散落、在凌晨的火车站台艰难前行的瞬间,然后又看梅宁,看着,哭着,见他不知何时又回到自己身边,任由他为自己擦着眼泪——
今天她不奔波,不辛苦,不疲倦。
那种无可安放的颠沛流离也如流云逝于天边。
她哈哈笑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自己抹掉眼泪,往回指了指:“梅宁,我的鱼,鱼还没带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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