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宁使了个法术,把那胖头鱼装进一个小壶,牵起颜新的手,颜新只觉得几步间周遭景色如同虚晃速递,转眼就到了破败的杀鱼院子。
他帮颜新把肥硕的黄灯鱼搬上杀鱼台,颜新操起刀,还真是有模有样。
颜新甫一劫后余生,又被梅宁一堆意味不明的操作搞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情极差,嘴里开始骂骂咧咧,又是嫌弃这大黄鱼肚肥脑圆,长得恶心,又是怪刮鱼刀不趁手,不过手里还是麻利地干起活来。
干了一会儿,发现梅宁还没走,于是问:“你还不走吗?你不是要守着你的雪山救人吗?”
梅宁眼睫一垂,说:“不用了。从此以后,都不用了。”
颜新疑惑:“为什么?”
梅宁道:“我心愿已了。不必继续了。”
颜新默默刮着鳞片,好半天,状似不经意问道:“什么心愿啊?”
梅宁笑笑,不答。
颜新还想问,是有关于我吗?我是那个被神明惦记的人类吗?
但是她问不出口。
她只能问:“山神大人,上辈子,我们真的只认识了一刻钟吗?”
梅宁点头:“是。一刻钟。”
好吧。一刻钟就一刻钟。
“那是什么时候啊?我才二十三岁,是好几十年前吗?”
梅宁说:“不。一千年前。”
颜新一愣。她感到有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心里抽芽,她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就为了那一刻钟,这位山神大人能记一千年吗?
还是说,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两相沉默许久,梅宁忽然说:“对不起。”
颜新刮鳞片动作没停,也没说话。
梅宁又说:“我不知道他们会让你去黑森林。我又差点害死你。”
颜新顿了顿,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我总是这么倒霉,已经习惯了。”
梅宁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发酸,道:“你别习惯倒霉了。”
颜新认真剐着鳞片,熟悉的鱼腥味弥漫空气,有时脸上溅上几滴漆黑的血,问:“那我习惯什么呢?”
梅宁看见她娴熟的动作,心里十分不好受:“你别杀鱼了。”
颜新又问:“那我做什么呢?”
她一顿,忽然有些无力:“山神大人,我总不能白吃白喝吧。”
梅宁没办法,只能去找阎王,临走之前,他又多看了颜新一眼,骨节分明的大手朝下松松握起,抬手,转腕,掌心打开,涌出的风雪旋转化作一束蓝白晶莹的花,霎时间压住了鱼腥味,只剩下微微的冷香。
他把那束花放在斑驳脏污的杀鱼台一角,又用指尖在颜新眉心一点,一道银白的流光一闪而过。
做完这些,他也没解释什么,转身就走了。
颜新又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梅宁离开后转头去了阎王殿。
阎王爷难得没有旷工,虽然姿势不雅,但好歹是摆了一桌的文件,正伏案工作。
见梅宁来了,他连忙笑呵呵起身,道:“正要找你呢!我跟你说,干咱们这一行,最怕的就是被莫名其妙的赖皮缠住。”
他拍拍梅宁的肩膀:“你年纪小,没出过社会,那些人类可狡诈了!你不是让我帮你去查了那个姑娘的底细吗,你瞧,她家用什么洗衣液我都给你整理出来了!”
梅宁诧异了一下,但随即道:“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为什么让她去黑森林?小鬼头进去都要吃苦头,她是活人啊。”
阎王爷摊手:“谁让她去黑森林啦?我不过就让她刮鱼鳞嘛。是你说的她杀鱼又快又好。”
他挥挥手,不甚在意道:“哎肯定是那些小鬼头故意捉弄她,常有的事。我之后说说他们。——我跟你讲,这姑娘你可得小心了,她指定想攀上你过好日子!你看……”
梅宁忽然道:“你是不是在地府待久了,跟恶鬼处久了,自己也变坏了。”
阎王爷一脸莫名其妙的:“小梅宁,你什么意思?”
梅宁道:“你是经阎王殿审判后飞升的仙,被派来掌管阎王殿,你本来肯定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可是你总是骗人,对陌生人恶意揣测,明明知道别人受苦还无动于衷。你……你道德败坏!”
阎王爷紧绷的腮帮动了动,轻逍地笑了笑:“行吧,我道德败坏。”
他转身慢条斯理收拾起一沓沓的文件,转身问梅宁:“那这些,你要不要了?”
梅宁:“我要。”
阎王爷耸耸肩,悄悄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但是碍于债务关系,他还是很和气地吧资料递给了梅宁。
“说真的,这姑娘真够倒霉的。我要是她,我也跳崖。”
阎王爷心中慨然:“你说说,她从小没爸,五岁妈死了,在孤儿院明明很受欢迎,但是偏偏每次有领养人来,要么错过要么就出意外。好不容易被领养出去,没多久那对夫妻自己有了小孩,对她的态度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梅宁听着,心里十分难受,问:“她父母对她很不好吗?”
阎王爷道:“反正不算好。”
阎王爷让小鬼头新上了一壶茶,边呷着热腾腾的茶,边慨叹道:“她成绩一直很好,但每逢大考必然出问题,为此她那些老师同学一直怀疑她爱作弊来着。”
“于是她更加努力,三年一拼,终于对高考做了万全准备,谁知道啊,她坐的那辆校车,去考场的路上不小心栽河里了!”
梅宁声音低低的,问:“再然后呢?”
“她想复读,她养父母不乐意呗,觉得把她养到十八岁已经是仁至义尽,她只能去上个普通双非一本。”
梅宁没听明白:“双非一本?”
阎王爷略不耐烦:“就是普通大学。”
“她为了赚生活费去当家教,谁知道,第一个家教遇上色狼家长,第二个恰巧家里丢了东西,怪她手脚不干净,据说现在还没澄清呢。于是她就去学校食堂兼职,啧,梅宁,我去看了,那个窗口还在招人,八块钱一个小时。天哪,比我们地府里的鬼还廉价。”
“她想拿奖学金,据说非常努力,可是成绩永远不是第一,比赛永远差一点入围,有一次眼看要拿奖了,带队的老师出了问题,又被取消了。”
“后面又零零碎碎吃了好些苦,最后被她养父母坑了个大的,现在估计欠了几百万的外债了吧。”
阎王爷一口气干了杯中茶,苦涩道:“要讲她的倒霉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总之就是,一千万个人里面抽一个出来挨顿打,就一定会是她。”
梅宁有些闷闷不乐,片刻,问:“你知道她家住哪吗?”
阎王爷在资料某一页指了指:“喏,这。简体字你会认吧?咱们地府跟上头联系多,现在基本上都改革用简体字啦。”
梅宁有些为难,他会认一些,但不多,好在那地址好认。
他闭眼感知,方圆千里万里在脑海中渐次勾勒出来,他锁定一个方向,转瞬就到了颜新家楼下。
这个小区也有些年头了,是七层步梯房,有几栋楼自费修建了外接电梯,颜新住的这一栋正在施工。
这是梅宁第一次深入人类住宅区,周遭的高楼大厦都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他从楼梯往上走,白金藏袍边角扫过暗粉色的地板瓷砖,好奇地碰了碰木质扶手,结果蹭了一手灰。
他一口气跑到六楼,抬头看见603门号,还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起先里面没人回应,他又敲,几次过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强装镇定地传来:“谁啊?!”
梅宁没搭话,只是继续敲门。
王可优本来以为是催债的又上门了,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听这敲门声颇有礼貌,于是和颜福来对视一眼,小心翼翼从猫眼往外看。
只见外面站着一名穿藏袍的青年,面容温和,眼睛如同雪水洗过一般清亮,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看起来不是坏人。
王可优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探出脑袋:“小伙子,你找谁?”
虽然她只开了一道缝,但是梅宁自有办法。
他撑住门板,轻而易举就把门推开,王可优惊诧道:“你是谁?你干嘛呢?!你强闯民宅!我报警抓你信不信?!”
其实他们债台高筑,哪敢报警。
梅宁道:“我叫梅宁。过来拿点东西。”
颜福来跑去厨房抓起菜刀,指着梅宁道:“我告诉你!你别想乱来啊!”
梅宁没管,开门见山问:“颜新住哪间房?”
两口子愣了一下,对视一眼,态度软和一些:“你是颜新的朋友啊?我们已经跟她断绝关系了,你在我们这找不到她。”
梅宁道:“好吧。那我问你们,颜新喜欢什么?”
颜珍乍见梅宁,觉得那脸、那通身的气派,简直惊为天人,对他颇有好感,这一番问答下来,他忍不住道:“有病吧?你爸妈教你乱闯别人家里,还没礼貌地东问西问吗?”
梅宁看了他一眼,心想一个家里养出来的小孩,讲话方式还真有点像,颜新也爱说他没礼貌。
鉴于此子与颜新的相似性,他态度稍好一些,解释道:“我没有父母。”
颜珍一噎,再看他又觉得有点可怜。
颜珍胳膊肘捅了捅颜福来:“爸你快把他赶出去!”
颜福来咬咬牙,挥起菜刀直往梅宁面门:“你走不走!走不走!”
梅宁不闪不避,一抬手,只见颜福来脚下一滑,脸朝地摔倒,菜刀在天上转了一圈,落到了梅宁手里。
紧接着梅宁一收手,屋里三人只觉得霎时间手上被人套了绳,低头一看,只见一圈雪花舞动出的绳样物质赫然绑在手上,明明是虚体,却怎么也挣不脱。
王可优瞪眼道:“见鬼了!这什么东西?!”
见鬼——颜新也爱说见鬼。
梅宁抬头多看了王可优一眼,修长的四指稍稍往前一扫,三人转瞬间排排坐在了沙发上,一人被绑了一条绳子。
而此刻梅宁一手提菜刀,一手牵雪绳,缓步走到了三人面前。
“快问快答。一个问题记一分,谁先答够十分,我就放了谁。”
王可优、颜福来、颜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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