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颜新再次清醒过来时,脸颊遗留着干涸的泪痕。

她看着手里撕成两半的白符,哭了,哭得奇怪,此后每一个早晨都非常奇怪:

她正常地生活,正常地刷牙,洗脸,吃饭,有时候也去河边散散步。

像过往二十多年一样,她的生活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出现异常的地方。*

但是她总觉得自己从身体里抽离了出来。一半正常地感知生活的方方面面,会哭、会笑、会期待也会幸福,另一半却带着一种没法描述的空洞。

这种感觉持续不断、如影随形。有时候在兴头上,一时忘了,情绪过去,原本的虚无又浮现出来。

她哈哈大笑,在没人的河边大声唱歌。她哼哧哼哧骑车到螺蛳粉店,边嗦粉边吃冰豆花,真心实意地慨叹幸福。

可是这种缺失还是如此强烈,露骨的空洞从被条理的生活缝合处泄露出来,只是一缕,便足以让人心碎。

但些都这不是那个叫梅宁的神造成的。这么多年,她总觉得她的生活好像无时无刻不缺失一部分,但是又不知道缺失的到底是什么。

她觉得遇见梅宁的那段时间她曾经得到过,但是如今全忘了,那种痛苦也就更汹涌地反扑而来。

人有了期望,就有了缺口。

她干脆住进陈熠然家里,和她没日没夜地聊起梅宁,但是那短短两分钟实在没多少好说的,翻来覆去炒回锅肉,炒到最后陈熠然都烦得要死,没好气道:“颜新同志,你是祥林嫂吗?”

颜新只好闭嘴。

情绪就这样堵在心头,越积越多,却无处宣泄,到最后全都被扭曲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憎恨。

终于有一天,她开始诅咒当下的一切生活,诅咒梅宁,诅咒蓝色披肩,更诅咒他留给自己的一千万和一堆根本不甜的糕点。

她怀疑神明的馈赠是一个陷阱,最终是为了惩罚她贪心。

陈熠然终于发现她日益变得沉默,表示理解道:“明知徒劳却无法不执着之物,谁都有这样的东西。”

那一天颜新却摇头,表情平静道:“我没有。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陈熠然不敢苟同地看着她,虽然早就习惯了颜新的心肠冷硬,此刻还是大吃一惊。只听她说:

“他不要我,那就算了。”

“不爱我了,那就算了。”

“如果不能把人真正救活,就不要去救。可他救我,又把我丢下。”

“他把爱给我又收回。”

“既然如此,我要恨他。”

话虽如此,可当在她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最想的还是同他说说话。

于是,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在用外套蒙住自己脑袋默默流泪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那个叫“梅宁”的人的聊天框。

可是说什么呢?

该对他说什么?能对他说什么?

她眼泪汹涌地流,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凝滞在指尖,最终只滴下一句:

“我不幸福。”

手机在剧烈颤抖的手中摇晃着掉下,她转身埋在枕头上,哭得想吐。

好久好久,她渐渐平复下来,重新打开手机。

当然杳无音信。

只是莫名其妙,她总觉得那种缺失感好像填补了一些。

就算没有回应,就算那种爱如此微末,而且只剩下旧日的残影,但她好像还是能从中感到慰藉。

梅宁这个人,竟然如此神奇。

最后她掀开外套,麻木地坐起来,半夜摸去陈熠然家,砰砰敲门。

陈熠然崩溃地打开门:“姐,凌晨三点,你要干嘛?”

颜新:“去梅宁雪山。我们去梅宁雪山。”

陈熠然嘭地关门:“不去!”

颜新:“包机酒。”

两分钟后,陈熠然背着登山包,整装待发,好像没把颜新关在门外这回事似的:“走啊?机票订好了吗?”

颜新买最早的机票到迪城,又一路辗转,坐上摇摇晃晃的大巴去雪山对面的观景小镇。

大巴在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慢悠悠晃了五个多小时,陈熠然困得要死,但还在不停刷天气预报,兴致勃勃道:“太好了!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这几天都是大晴天,百分之百的日照金山!”

确实如此,前往雪山小镇的一路上都是晴空万里。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颜新的倒霉经还没停,等到了小镇,上一秒还艳阳高照,说变脸就变脸,她们走下大巴时,梅宁雪山忽然乌云密布,雨雪纷飞。

陈熠然傻眼:“不是吧?说好的百分之百日照金山呢?主峰都不给看,那我折腾十几个小时在干什么?”

颜新说:“等等吧。说不定明天早上云就散了。”

第二天清晨,万里乌云。

第三天清晨,万里乌云。

第四天……

陈熠然望着漫天大雪,心如死灰道:“真倒霉啊。”

她和颜新站在飞来寺边上的斜坡眺望,整个希伽卡瓦峰都被淹没在昏沉沉的云海之中。

这时从寺里走出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藏民,看见她们失望的神情,比划着说着什么,但是颜新她们听不懂。

路过一个年轻人,见老藏民着急比划,而两个女生一脸迷茫,走上来翻译道:“她说,这是梅宁山神在伤心。”

神明也会伤心吗?

颜新茫然想到。

陈熠然望了望被大雪掩盖住的梅宁十二峰,说:“我们走吧。看来这位山神大人不想见你。”

颜新摇摇头。

不对吧。不应该这样吧。

她觉得很难受,很痛苦,胸口有千斤大水压来却不得过,堵得慌。

她望着对面的梅宁雪山,忽然狂奔起来,边跑边哭,跑上绵延三十米的观景平台,跑过拥挤失望的旅人,大风吹起猎猎的经幡,飘扬的风马纸悠悠散入深绿大山,她跑到观景台的尽头,这里只有寥寥几人,漠不关心地回头看她一眼。

她流着泪,喘着气,扶着挂满五色经幡的围栏,朝山对面大声喊道:“梅宁!”

她哇哇大哭起来。

旁边的人看着她笑,互相偏过头说话。

片刻。

只有片刻。

那浓云厚雾忽然拨濛见明,条条横云滚滚两散,给那初升的朝阳让出一条道来!

被压在云雾下的十二山峰兀然崭露,被日出一照,显出粼粼金光!

三十米的观景台霎时哗然而起,兴奋得无以复加,一双又一双手高高举起,越过山峰与沟壑,一方又一方摄影屏幕,如浪潮般涌起了日照金山的定格。

还在飞来寺脚下的陈熠然望着金山如痴如醉,一蹦冲进观景台,激动地在人群中扒拉寻找着颜新。

但她没找到。

因为此刻颜新已经离开了观景台。

观景台尽头的寥寥几人告诉她,半分钟前,一名穿藏袍的年轻人央求她帮自己拍张照,两人一道离开了。

陈熠然回过头,茫茫人群,哪有颜新的身影?

不过他们确实没有说谎。

就在颜新喊出“梅宁”之前,梅宁刚刚满身疲倦地从婆娑山回到神殿。

他听见颜新的呼唤,愣神,还没过脑子思考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但他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只能无措地拿出手机,学其他人的样子,点了点颜新的肩膀,有些磕绊道:“您好,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颜新倏然回头。

梅宁当年在天宫念书的时候,对记忆删除术这种高频考点学得炉火纯青。

他确信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不明白为何她会叫他的名字,但很友好地朝她笑了笑。

颜新却早就从陈熠然家的监控记录见过他,现在见他搁那嬉皮笑脸就一股无名火,没好气地接过手机,随便帮他拍了两张。

梅宁接过,低头看照片,不知是手晃了还是人动了,脸都是糊的,轮廓模糊,五官乱移,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团抽象的色彩。

梅宁:“你拍得真好。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颜新翻了个白眼:“好在哪?你说说?”

梅宁仔细盯着照片思考片刻:“留下了一抹风的形状。”

颜新哈哈大笑,觉得这人真逗,说:“你还挺浪漫呢。”

梅宁微微一笑。

她抬步往前:“好吧,走吧,你想去哪?”

梅宁指了指美食街:“去那边吧。那边热闹。”

颜新欣然答应。

路口有人在卖糖葫芦,梅宁又被吸引住了,跟着围上去买,回头问:“你吃糖葫芦吗?”

颜新摇头:“我才不吃。酸得要死。”

梅宁点点头:“好吧。”

他撕开薄膜,偏头咬了半个山楂,颜新视线不自觉被他吸引,目光从他唇边琥珀色的糖渣,转移到剩下半颗山楂的咬痕上。

她鬼使神差道:“给我吃一口。”

梅宁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卖糖葫芦的人:“我再给你买一串?”

颜新道:“不我就尝尝。你手上的给我就行。”

梅宁说好吧,于是走到垃圾桶边,把自己咬过的半个从木签上撸下来丢掉,递给她。

颜新看着完整的糖葫芦,遗憾地摇摇头:“我不吃了。”

梅宁奇怪地看她一眼,收回糖葫芦,又咬了一口,颜新马上又道:“我还是想吃。”

梅宁一顿,笑得眼睛眯起:“你想跟我接吻直说啊。”

颜新立马跳脚:“我哪有啊?你老是冤枉别人!”

看来是只反击一句不足以洗清她的冤屈,她又大声指责道:“我们很熟吗?你说话怎么这样啊?你好冒昧啊!——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吗?就这么好笑吗?世界那么大,与你相交的人千千万万,只有我不记得,只有我,那么好笑吗?”

梅宁脸色忽然煞白:“我……”

他看着颜新眼中亮闪闪的泪光。

海子《黑风》

因为太喜欢了化用了一段[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你的大师兄

太过分了二师兄

过天门

掌御星辰

错认龙傲天老公怎么办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列车九万里
连载中天寒路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