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尘芥摊开的书册上,几行古老的文字记载着:
【大蛇,名繇,相貌丑陋,贪婪残暴,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其涎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月神明湫驯为神兽,镇于婆娑山青铜牢。】*
酒神摊开手:“你看!你看!我就说肯定是月神在搞鬼吧!被神明镇压的凶兽,除了她本人还有谁能放走?”
尘芥道:“明湫已死,她能搞什么鬼?”
酒神指着天愤愤道:“可是青铜树活了!谁不知道青铜树和她月神的关系?树活了,她还能死着?”
梅宁瞧她那阵仗,简直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他心想,要是颜新在这跟她激烈辩论一番,那场面才真真是精彩,因为颜新很厉害,管他黑的白的对的错的,反正她一定能赢。
不过很遗憾,此刻现场只有两坨词汇量感人的棉花。让他感到……
人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有了——让他感到一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
他平平淡淡道:“青铜牢虽牢固,可如果仙家大能使用绝对外力直接破坏掉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酒神道:“那青铜树怎么说?”
尘芥想起什么,问梅宁:“蘩之前给你的月神令可还在?月神令能感知明湫的存在。”
梅宁为难道:“我送给颜新了。不过……它似乎……”
他想起月神令一到颜新的手上就解不开的事,心里隐约想到,难道颜新真的和月神有什么牵连吗?
尘芥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强迫,只是起身:“我去一趟婆娑山青铜牢,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梅宁道:“我去吧。你留下来照顾蘩。”
尘芥一顿,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梅宁,说:“梅宁。你都站不稳了。”
梅宁说:“无妨。”
酒神站出来:“我跟梅宁一起去。大长老,你就留在永春原,当个情报中转站吧。”
尘芥:“……”
临走前她忽然又转身:“还有一件事。大长老,之前我们用颜新的血恢复了些许法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力也渐渐削弱,看来不是长久之计。”
说着,她看了一眼梅宁。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们不得不……”
梅宁打断道:“有我在。我会解决这些事情的。就算最后只有我——”
酒神沉默。
她没再说什么,和梅宁一道火速赶往婆娑山。
此时山脚附近土地比梅宁上次来还要惨不忍睹,之前的那些大洞都塌陷为沼泽,大蛇流出的粘液汇聚成河,发出浓重的腥臭刺鼻的气味。
酒神艰难地站在沼泽边缘幸存的一小块土地,红色衣裙一碰到沼泽中的苦水,立马被腐蚀消弭了。
她顿时心如刀割:“我的绡云纱!全天下统共才三匹!”
我们的酒神大人本名为商九天,打娘胎里就没吃过一滴苦,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上成。
三十岁时,好心给闹瘟疫的村子运送物资,不慎染疫而亡。
家人朋友为她大哭,感叹她一生行善积德,竟然红颜薄命!灵堂上,一个个哭得是肝肠寸断!
然而我们酒神大人本人呢,睁开眼,到了阎王殿,睡在雕金镶玉的软榻,面前的阎王爷满脸堆笑:“恭喜商大人!您升天当神仙啦!”
那时候天上神仙还少,于是乎,我们酒神大人一入天宫,尚未学习,便身居清要。
琐事一了,当即跳下凡间,正巧滚进自己那掀开的棺材。
她一袭红衣,在棺材里跟自己的尸体面对面,赶紧爬起来,捋一捋两缕头发,扯一扯衣领,眼睛咕噜噜一转,从棺材里爬出来,撑着棺材边缘把脑袋往灵堂一探,嘿嘿一笑:“爹,娘,我活了!”
不仅活了,还活得最久。亲手给她父母儿孙养老送终,每一个人临死前都依依惜别道:“等我投完胎,你一定要再来找我重聚的!”
等送到重孙女的时候,她已经记了字典那么厚的名字,要去找人家团聚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不能这么个办法,真的一个个去赴约,往后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那岂不是这辈子全被套牢了?
她当即决定不能这样下去了,于是当晚回家,特意在院中打坐,等到家中人都回来,她悄悄捏诀,顿时腾空而起,风吹云卷,电闪雷鸣,一瞬白发乱飞。
她故作沧桑道:“今我有所感,顿悟大道,受天召,飞升为仙,与汝永别。”
随即“咻”的一声,闪上了南天门,自此不管家中事。
起先还会照着本子上的记录,挨着去找约定过见面的亲人朋友,后来一想,反正孟婆汤一喝一了百了,谁知道她到底去没去?
要知道自从她飞升以来,宗族庞大,最远的旁支都来沾关系,更别说她朋友遍天下,哪里见得过来?
于是她特意跟孟婆达成约定:她每月给孟婆带些天宫的仙露,孟婆呢,遇到她的亲朋好友,就多给一碗孟婆汤,以防意外想起和她的约定——
毕竟与神之约牢固不破,可持续三生,来世某一日忽然记起也是人间常有的事,但是两碗孟婆汤下去,那就没有后顾之忧啦。
总之我们酒神大人一生顺风顺水,被天宫众神推着去梅宁神殿找颜新是平生第一件违心事,一直憾憾至今。
现在衣角被大蛇粘液腐坏,又是一桩伤心大事了。
不过好在梅宁对婆娑山比较熟悉,在她哀悼自己的衣角时,已经找到了婆娑山青铜牢的入口。
青铜树扎根于整座婆娑山岩体,虬枝盘曲的树根交织网络,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牢笼,明湫尚在时,青铜树根在山体内根根灵活,可随其心千万变化。
而明湫身死,这树牢就僵死了,困在其中的大蛇也就不能逃脱。
梅宁和尘芥本以为是有人在密集的树根强行打碎一个豁口——
但是没有。
梅宁伸手探测山体,树根没有断裂损坏之处,神力虽则微弱,却源源不断地循环流转。
只是……
他倏然睁眼!
青铜牢笼的南方自然分开了一道二十米见宽的门!
他叫上还在痛惜地扯自己裙摆的酒神。酒神不敢多使法力,生怕什么时候把颜新那滴血耗尽了,于是提着裙摆,踮起脚,一路跑过去。
这酒神天上人间向来都是拈轻怕重的,这时也站在梅宁身后。
梅宁以神力虚化山体,露出大门,率先走进去。
那大蛇逃脱给山岩钻了一个九曲八折的甬道,甬道表面全是致命的粘液,地面更是积起粘液沟渠。
梅宁一挥手,在沟渠之上铺了一层冰面,酒神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一个不慎就脚滑摔了个狗啃屎。
酒神:“……”
此乃她人生神生第三个大苦!
“我说小梅宁,你就不能把这路上铺点沙子吗?冰面多滑你不知道啊?能不能多为长辈考虑一下?我这把年纪,身子骨也不年轻了,摔成这样,你不会愧疚?”
梅宁道:“我如今法力也被压制得厉害,只能用神力,变不出沙子。”
但是他想了想,铺一层厚雪应当也能有效防止脚滑,大手一挥,冰面就覆盖上了皑皑白雪。
这下是没那么滑了,不过酒神没有了法力护体,这厚厚的雪层着实冻脚。冽冽寒意直逼入骨头,只片刻,她绣花鞋就打湿了。
酒神:“……”
她脚程忽然加快,飞快越过梅宁,遥遥领先。
——当然不是为了首当其冲直面危险,主要是脚冻得慌。
她一头往前冲,哼哧走了很长一段路,忽然脚下的冰面戛然而止,她猛然刹住脚,慌忙想扶墙,扭头一看墙上全是恶心的粘液,连忙又收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小梅宁?!你干嘛呢!路没啦!”
她回过头,不见梅宁的踪影,只能往回走,看看他到底怎么个情况。
她绕过九曲十八弯,远远看见梅宁撑着冰面,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
她十分惊愕,连忙跑去,扶住他的胳膊:“你这是怎么了?”
梅宁抽出自己的胳膊,没答话,却捂住胸口,忽然咳出一口血来,酒神吓得连忙给他顺背:“你怎么回事啊?你们这种正儿八经的真神不是从来不受伤吗?”
梅宁喃喃道:“千衍符……”
他抬眸:“是颜新。她用了千衍符。”
千衍符酒神知道,那种符咒极为耗费心神,可以将某一个微小的时段与这世间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的平行时段相连,入符者可以通过这一小段时间的举动,改变该平行世界未来的走向。
“可是,那也不至于啊?!莫说一张千衍符,成千上万张千衍符,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啊?”
梅宁有些失神。
对于从前的他的确不算什么。
可他……
梅宁没说什么,摇摇头,避开酒神来扶他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走吧。”
酒神觉得很不靠谱道:“你到底行不行啊?不是,难道你们这些真神也分神力高低的啊?我怎么觉得你没有花神大人厉害啊?”
后面那句梅宁倒是觉得很中肯,于是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酒神傻眼:“啊?不要吧,小梅宁。我觉得你很强才跟着你来的。”
梅宁学颜新摊手道:“那你走吧。”
酒神义愤填膺:“我是那种丢下你一个小辈,自己逃跑的人吗?!遥想我当年,也是为赈济灾民而死,我也是心怀天下、深明大义之辈!我岂会……”
她还没表演完,梅宁已经往前走了。
酒神连忙跟上:“诶!小梅宁!你送你小女朋友走的时候,我可是大手一挥随了千来万的份子钱,你就这么对我?!”
梅宁在前头道:“我都说了,我暂时一借,我会还的!还有,我们不能等破了灭世法阵再聊闲话吗?”
酒神愤愤道:“谁聊闲话了?”
梅宁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吧,那你就不能等我们破阵以后再演深明大义吗?”
酒神:“谁演了?!!!”
此乃酒神大人第四大苦。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平生四苦或多或少都因梅宁而起,决定此事一了,定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打定主意后,她又看见冰面上那一大滩血迹,有些忧心,一边往前跑着追赶他,一边大声问:“小梅宁!你吐那么多血没事吧?”
梅宁的声音已经远的听不清了。
*《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