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晶莹的雪花落下，给大地披了一层银袄。白碱雪打了个寒颤，才堪堪回过神来，解释说：“我觉得，沈吟风现在可能是被反噬了。”
“反噬？因为那位沈二少爷？”
“大概率是吧，否则他的权力未免太大了，影响副本平衡了。”白碱雪蹙眉，“如果我们再不继续推进主线任务的话，可能在我们离开副本之前，沈吟风人就没了。”
“可是外面的雪好大的来着，有毒有腐蚀性，根本出不去啊。”方承郁闷道。
“既然出不去，那沈家老宅之内就肯定有线索。”江星稀说着，“白碱雪，你们可以把重点放在沈莹莹身上。”
“‘你们’？”后者微微颔首，“那你去做什么？”
“带他去治病。”
“可是普通的伞可受不住这雪。”
江星稀从香囊中取出了一柄花伞——那看似只有做工精致这一个优点可夸的花伞竟然承下了所有的雪。江星稀背起了沈吟风，又往上颠了颠，颔首道：“可以。”
沈吟风将脑袋靠在江星稀脸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重吗？”
“不重。”沈吟风撑着伞，环着江星稀，凉声道，“……等出了这沈家大院的地带，就不会再下雪了。”
寒风萧瑟，吹得他脸和手通红。沈吟风感觉到了在内心深处而来的倦意。
“你是不是困了？……先别睡，陪我说会儿话。”
“……也行。”沈吟风喃喃着说。
苍茫白雪间，只剩下了红色身影踏雪而行。
***
沈家。
“诶？你们在这啊。”沈莹莹忽地出现，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哥现在还没起啊。”
“你昨日去了哪里？”方承问道。
“昨日我去秦家了啊，晚上不是回来歇息了吗？”沈莹莹蹙眉，“对啦，你们玩游戏吗？”
众人戒备了起来。
因为在副本之内的游戏，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游戏。
然而另一边的花楼——
“小江爷，这么早来我们花楼做什么？”花菱问道，“我们早上可没有姑娘喔。”
“……姑娘，您知道哪里能看病吗？”
花菱一默。
“传闻龙城有位神医，你不妨去看看？”
***
马车逐渐远离南城沈家，往东门去。远离了沈家，果然便不再飘雪。
“不出半日就可以到龙城，我们可以……”沈吟风靠在江星稀肩膀上，只是话音未落，马车便忽然一停。
由于惯性，江星稀的身体猛地往前倾去，幸好被沈吟风拽了住。
……什么情况？
“求求你们了。”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跪在马车前，“给点钱或者食物吧。你们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给点钱吧——”
江星稀抿唇。
车夫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无助地望向江星稀。
江星稀却是有些为难。原因无他，他也头一回遇到有人拦车。
男人又怕江星稀他们不愿意，连忙道：“我……我可以把我的宝贝们拿来跟你们交换的……”他颤颤巍巍地从袋子中取出一对玉镯，“这个、这个是我们家家传的镯子可值钱了这个。”
沈吟风撇开了眼，轻声道：“是赝品。”
男人一慌，又道：“我知道您看不上我这破镯子，那您需不需要苦力？我……我可以把我的儿子卖给你！也不需要多少钱……”
江星稀这才往周边看去。
他忽地想起了网络中总是有人说的“民国浪漫”。
——民国浪漫吗？
像沈老爷，地下室金条一堆。就连管家入夜了，周遭美女也是环肥燕瘦。一场交易动辄百万，令人咂舌。
远离了沈宅，就像是忽然出了象牙塔。
这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先生，我儿子很能干的，他什么苦头都能吃的！”
“爹……我……”
“闭嘴。”男人一把扯过孩子，低声道，“跟着有钱人家，你吃香喝辣，我也能拿钱，岂不是你好我好？”
江星稀又是一默。他从口袋中摸出一些银钱，递给了男人。
“你保证我们能够不再受阻挠地出城，你的儿子跟我走。”
“……好！”
男人一把接过银钱，将儿子往江星稀手中一塞，像是怕对方会反悔一样，连忙跑远，接着又对着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上层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下层人卖儿卖女，无家可依。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但是我爹……我爹叫我华华。”
江星稀问着小男孩：“你被你的父亲卖给了我……你害怕吗？”
“……不、不害怕。”小男孩怯生生道，“先生，你刚刚给的银钱太多了，够……够大家买东西，可以吃好久了。”
“大家？”
“嗯……嗯。我们这边，嗯，先生，您吃人吗？”
江星稀错愕：“不。”
“那我便不害怕您。”男孩笑道，“我们这边，起了旱灾和蝗灾。很多人都吃不饱，好多人都饿死啦。像隔壁家的姊姊就是这样。很多人都因为绝望而自杀啦……幸好您没有下车，要是您下车了就会发现，路上有好多白骨呢。您知道中中吗？”
“中中？”
男孩继续说着，眼泪却夺眶而出：“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没有钱吃饭，中中被饿死了。然后他们又把中中吃掉了。”
江星稀一默。
——这是1939年旱灾。
“对不起啊。”江星稀低声道，“我没带食物。”
“没关系的，先生。”男孩扯了一个笑容，“我爹说，我们很快都会死的。”
马车远离了南城，朝着龙城而去。
“为什么？”
“因为我爹说，沈家用我们全城百姓换取荣华富贵，南城很快就要沦陷了。虽然其他人都觉得沈家老爷是好人，才不会这样做呢。”
江星稀不敢置信。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他问：“你爹真的这样说的？”
“……对不起，您……您是沈家的人吗？”男孩肉眼可见地害怕起来，“我爹是个疯子，他说什么都是疯话，您……您别赶我走行吗？我很有用的，我可以做很多事……”
沈吟风却是默默偏头。
“江星稀，只是个副本而已。”
不要真情实感。
副本仅仅，只是副本而已。
***
“大小姐，你要玩什么？”白碱雪问道。
“唔，就是那个许愿。我提要求，然后被要求者就要做到。”沈莹莹弯眉笑道，“我和秦长生玩过的，我许愿我要长命百岁，秦长生就得做到。”
白碱雪：“唔，就是大冒险是吧。这个没意思。”
“啊？那不然玩什么？”
“我们玩飞行棋吧！”
不然玩大冒险，要是真让谁谁谁去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白碱雪微笑，可能真的会出事啊。
***
“小江爷，到龙城了！”
江星稀应了一声，带着沈吟风与华华下了车。
可是龙城未免也太过寂寥。风沙吹过，与南城的热闹完全不同。
华华却是忽地拉住了江星稀的衣袖。
“怎么了？”
华华颤抖着指了指城墙。
——那上面挂了一个头颅。而血迹早已干涸，平添悲壮。
“进城了。”沈吟风提醒道，“治好了我们就赶快走吧？”
“嗯。”
相比较外围，龙城之内很是不一样。小贩的吆喝声、女子的吵骂声……种种声音混在一起，鱼龙混杂。
“诶，小郎君，要买点什么吗？明日就是七夕咧，不买些香囊、珠钗什么的送给心上人？”
沈吟风被推销着，有些腼腆道：“姨啊，我昨日成亲，礼物都准备好啦。”
江星稀疑惑：“你准备什么了？”
沈吟风面无表情：“一副做工很贵的棺材。”
江星稀：……
都说了不要一本正经地讲笑话啊！
“对啦，姨，你知道顾神医在哪里吗？”
“你说惊蛰啊？”那大娘皱了皱眉头，“这姑娘最近……”
“发生什么事了吗？”
“啧，怎么跟你们讲呢？就是……她医术很好，但是吧，人品好像有点不太行。喂，你们知道小日本吗？小日本里头啊有一个谁来着，哦哦有位少佐，他腿断了，找惊蛰治疗。可我们都是中国人呀，怎么能给小日本治疗啊！”
江星稀接下了话头：“然后她治了？”
“诶对对对。”大娘摇了摇头，“啧啧啧，没想到这姑娘为了钱财，是连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哦呦，我听说啊，这姑娘家里是非常有钱滴，从大城市来的喽，结果到了这边哎，一言难尽噢。”
“宋大娘，小声点儿，背后说人坏话哪成儿啊。”
“嘿，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给小日本治疗腿，这不就是汉/奸吗！”
“我觉得宋大娘说得对啊！咱怎么能给小日本治疗哇！惊蛰干的确实不道德！”
江星稀拉着沈吟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沈吟风郁闷：“他们好像都对顾惊蛰的印象不是很好？”
江星稀人麻了。
这个副本，从民国28年的世界观摆在眼前开始，江星稀就有一种眼前一黑的错觉。
民国28年，又是战争时期，用脚趾想想都知道是什么战争了。
“那些路人对顾惊蛰的偏见似乎有些深。”江星稀摇了摇头，“比起听别人口中的顾神医是怎么样的，倒不如去亲自认识她。”
[触发支线任务四《星火》。]
[顾惊蛰，华亭顾家小姐，医术了得。而你们是远道至龙城的旅人，只为了寻找神医，治疗疾病。]
有一说一，医术了得、神医，真的有点出戏。
江星稀扶额。
报亭旁，沈吟风忽地说道：“江星稀，有报纸。不过这个是好久以前的了。”
江星稀好奇探头，报纸上印的是一张黑白照片，衣着华丽的少女缓缓从阶梯上走下，面容精致。
[她合该是华亭最热烈的玫瑰。]
江星稀翻到了下一张报纸。
[民国26年]
江星稀低头念着：“华庭沦陷，顾家……”
还未念完，身边的华华便已经拉住了江星稀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先生，别看了。”
“嗯？怎么了？”
“龙城的人，他们好像都……”华华一怔，“没有影子。”
阳光斜射，透过了龙城众人。
——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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