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见圣子

事态愈演愈烈,直至某一日,琉璃光明王的胁侍忉利天在一树开得正盛的优昙婆罗下找到宫粼。

“见你与朱雀大人近日多有龃龉,我心难安。”

天色正逢薄雪初落,热雾氤氲,宫粼正意兴盎然地看着白皑皑的蛇灵们做桂花拉糕。

一条年长的蛇灵用尾尖勾住木铲,把糯团从盆底缓缓拉起,扯出一条亮丝,另一条蛇灵负责将半软的糯团挑起压回,最小的那条蛇灵则叼着小瓷勺在光亮又筋道的糯团撒上桂花碎,偏巧每次都撒歪,被旁边那条轻轻用尾尖推正。

宫粼端详着案板上香气沁鼻方方正正的桂花拉糕,心想若不添几味无伤大雅的毒药送给不动明王,聊表敬意,简直辜负了他那成日一本正经的模样。

晾了半晌,他才懒洋洋地瞥了忉利天一眼:“怎么,连你也来当说客?看着我们打生打死,不是更有趣吗?”

起初宫粼在月海伤重被琉璃光明王救下,是忉利天不分昼夜地悉心照料他,宫粼虽心性乖张,却很会宠遇自己人,因而对忉利天素来宽待,并不吝惜好脸色。

忉利天轻轻摇头,眼中含着分寸得宜的关切与忧色:“我并非说客,只是……前几日静观因果,借天眼照见了朱雀大人的未来,心中不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让你知晓。”

忉利天的天眼通能照见十方世界的远近苦乐,生死迁流,三世因果。

“哦?”这话终于让宫粼来了点兴致,眉梢轻挑,“他那般无趣的神明,日后还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

忉利天叹息一声:“我看见……朱雀大人命中有一任妻子,然而天命无常,最终他不得不亲手了结这份业缘,杀妻戮子,在此之后,他将勘破情关,心神彻悟。”他顿了顿,目光温蔼却坚定地看向宫粼,“而那段被斩断的业缘……落在我身上。”

沾满桂花碎的蛇灵凑到宫粼跟前讨赏,他逗弄的指尖微微一顿,须臾,轻动唇角:“那不是正好?一位杀妻证道的圣子,配上你这朵解语花,天造地设。”

他语气轻巧,仿佛浑不在意,心底却莫名窜起一丝极细微的不爽利,像被灼灼灿烈的雀羽尖搔了一下,不疼,但痒得莫名烦躁。

忉利天将他转瞬即逝的反应收于眼底,口吻愈发哄劝:“我告知你这些,并非想让你烦忧……只是,见你近日与朱雀大人争执愈多,眉间少见欢愉,不似往日自在……所以难免担心。”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一点引人探究的余韵,才继续道:“你与朱雀大人本质殊途。他是须弥山影,巍然不移,秩序井然,自有其亘古不变的法则。而你……” 他抬眼看向宫粼,眼神流泻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你更似冥河之上的流萤鬼火,明灭由心,率性而为,本该在属于自己的杳冥深处自照其境。我只是怕……山影过于沉凝,会不经意间,压灭了那点点磷光的清辉。”

这番“肺腑之言”温柔体贴,无可指摘。

可宫粼心底的那点不爽利非但未消,反倒像乌墨泼洒在洁白的绢布,晕染成碍眼的污秽。

往昔亲眼目睹的人间百态贪嗔痴仇在他的脑海中翻卷,少顷,宫粼福至心灵地将那抹异动当作对高高在上劲敌的作弄心,对一件罕见玩物升起的挑逗欲。

于是宫粼莞尔一笑:“放心,我这人最是识趣。只不过——”他偏了偏脸,只有忉利天能听见的戏谑气音低语, “越是无趣的‘命数’,我越是想看看,它要是被打乱了,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个念头犹如潮湿密林的水枝潜滋暗长,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要如何打乱不动明王的天命?

如何让他动摇心神?

让他不再恪守清规悲天悯人?

让他破戒?让他堕落?

亦或者,让他沉沦死生爱欲?

宫粼心想,倘若让不动明王忘记过往的一切,变成一个空白的人,面对本能的混沌,他又会如何?

至于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宫粼并未深思。

他行事一贯兴之所至,不分情恨。

譬如庭中花枝冷艳,他若是喜欢,就去摘了,仅此而已。

兴许是天命感应到了宫粼这份危险的兴致,一桩恰如其分的良机,很快便送到了他面前。

降阎魔明王因擅离职守,致使其辖境毗邻鬼道的一处人间地界滋生出难以名状的混沌污秽,几次探查无果后,他只得束手无策地将此事作为一桩悬案,呈报神域,恳请派遣神使厘清。

这等棘手差事,降阎魔自然头一个寻到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宫粼头上。

忉利天闻讯,亦温言相随。

临行那日,不动明王的身影如期而至,眸光掠过正与忉利天低语的宫粼,周身冷峻的气息几不可察地沉凝一瞬,仿佛冰封的湖面下暗流骤涌。

旋即又化作了深潭般的静默。

*

人间,熙元四十二年。

隆冬月,山峦缀白。

当涂江心厚雪倾盖,舳舻千里。风霜凛冽,银屏画栋的游船边沿,有一溺亡的少年尸体飘在刺骨江水,顺流而下,浑身都是血窟窿,颈肩血点如寒梅落雪,晖色的长发藻荇般缠绕,面孔无恨无痕,仿佛悲悯地隐匿在山水中死去的神子。

“师尊——快来看!”红发少年奔到甲板,像拨开芦苇丛般咋咋呼呼地挤走围拢在船边的艄公,半个身子探出船舷,又回过头朝船舱扬声高喊,“水里漂着个人!”

一只骨肉匀停指节清雅的手拂开船舱前的珠帘,伞面遮住了那人的面孔,只稍稍露出点煞白的下巴尖。

絮雪漫天飞涌,他一袭白衣缓步踏至船沿,手中的长竹伞“哗啦”一下收好扣紧,听得船工心一惊的同时,也得以瞟清那是个眉目似画中人的青年,仿佛山雪间湿漉漉的青枝。

他将少年从涌流的江水中捞起,又冰又僵,探了探鼻息,竟然还活着。

垂眼片刻,他偏了偏头对身侧的银装少年道:“任离,去熬一碗姜附汤。”

自此当涂霜山的仙君宫粼就多了一名来历不明的义子,名为严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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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见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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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池焚粼
连载中云雨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