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宫粼指尖微拂,乳白辉泽的水流从袖口倾泻宛如夜潮。
涓涓细流,继而迸发成浪,浮现雪白的鳞片,一枚枚蛇首破水而出,仿佛碎琼乱玉齐齐吐出绯红舌信。
有的蛇攀上棺沿,吐息森寒,彼此交锁环绕着那颗断首游弋缠成一圈,露出守卫的獠牙。
有的蛇贴地蜿蜒在四面八方的石壁,奔泻出起伏的涌流,整座墓室宛如悬浮在流动的海面之上。
更多的蛇群则以天衣无缝的绞杀之势扑向炽烈焰心!
水雾溅起,裹挟腥甜气息,随后赶到的处刑庭队员见状忙大喊道:“严队!小心!”
严禛眼帘都没抬一下,焰线缠腕,燏色宛如蓝色曼荼罗火轮展开,啸然劈开蛇潮!
“轰——!”
两股气势在地宫中央震天动地的交击,仿若潮汐,又似低沉经声笼罩着海底深渊的回响。
钴蓝色焰光化作一道垂天火星,将蛇潮硬生生劈散,数十条白蛇身躯在灼光中迸裂,碎片在空中飞散,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天命有规。”严禛长身而动,顷刻间逼近,“宫粼,你三番五次在人间制造异动,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收手?”
被焰浪劈开的白皑皑的蛇群却并未消散,很快被乳白的潋滟黏合重生,蛇群纠缠上升环环叠起,如同一座纯白塔林。
宫粼眼笑眉舒,故作无辜道:“朱雀大人这么说可冤枉我了,我做什么了?”
几乎是同时,两枚蛇首昂起错身而上,猛然向严禛肩后跟膝侧斜刺!
竖瞳倒映火焰,鳞片摩擦的细碎声响窸窸窣窣如同宝殿之上无数佛珠同时翻转。
“冥顽不灵。”严禛眉梢轻动,抬臂身形微旋,焰轮横空一振,将近身的蛇颈震得血肉翻绽,“宫粼,你实在是欠管教。”
蛇身雪亮无血,漫天白鳞纷纷坠下,却在触地的瞬息间重新汇流回宫粼的足下,复又交错缠绕地从两侧裂口严丝合缝地疯狂生长。
宫粼同样顺势迫近,将他们与棺椁的距离拉开。
“可是我怎么记得,当年管教过你的,是我。”腥甜的气息裹挟着不可言说的馥郁,犹如吐艳花香与尸气混合,圣洁又**,宫粼唇齿轻启,“而且朱雀大人莫非……还在用我给你起的名字?”
下一刻,焰光勾勒出严禛愠色的侧颜。
藏蓝色的炽烈与诡丽的蛇潮彼此撕扯,仿佛天地本身也在两股神力之间分裂。
一片骚乱中,处刑庭队员略显狼狈地驱赶起困在甬道边的考古队。
“……你们是谁?!”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那里头是死胡同,走不通的!”
考古队众人兵荒马乱得六神无主,毛科长手忙脚乱得爪甲短促弹出,又压回指端,只得从制服摸出皮夹证件大喊:“我们是国安部下属的处刑庭,都放心,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你浪费时间解释干什么,反正最后都得忘了。”恨不得自己先逃窜离开此地的金华一把拽起呆愣住的老程,将人往安全出口方向推,“杵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眼睁睁目睹身边接二连三诡异频发的老程精神恍惚,缓了缓才趔趄着腿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张望。
毛科长高声喝问:“你找什么呢!”
老程:“我们领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跑?”金华听罢四处张望,“你们领队长什么模样?”
老程视线梭巡一圈,瞥见青铜棺椁前身穿卡其色冲锋衣跟登山靴的张领队,连忙挥手喊道,“……快过来,那边危险——”
话还没说完,却见张领队的脊背陡然裂开,漆黑黏液自布料与皮肤之间涌出,他的五官开始塌陷,口鼻被滑腻的触须淹没,人形霎时间溺水般融化瓦解。
墓室里弥漫起浓烈的海腥与冷铁气息,那团异形触须盘绕棺沿,幽蓝色吸盘时隐时现,将细长的末端探入青铜棺椁。
眨眼之间,青铜棺椁里的那尊头颅在半空轻晃,被拖曳着卷入难以描摹的蠕动阴影,彻底隐没不见。
老程:“……”
金华:“……”
调虎离山之计!
金华嘴角一抽,反应过来哈着气怒骂道:“你怎么不早说你们领队不是人!”
老程木然地搓了把脸:“……可能因为我也才知道吧。”
说罢他两眼一翻,终于眼前一黑“嗵”地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拦住他!”金华惊呼一声,几名处刑庭队员立即抽身欲追。
潮声骤缓,蛇群的鳞片与水光一并晕染成朦胧氤氲,流入深处看不见的罅隙。
火光中空留下片刻的震荡,仿佛对手的身影本就未曾存在,只余焰浪孤烈燃烧。
“不必了。”萤萤蓝焰在严禛袖间收拢,他抬手拦下,言简意赅,“你们继续追下去也是徒劳,先把考古队安全送出去。”
处刑庭众人对他的命令毫无异议,只是仍有些担心。
“严队,好不容易才追踪到俱利伽罗的行迹,接下来该怎么办……”
严禛纵步踏至空荡荡的青铜棺椁,单膝跪地,从碎裂的石隙间捻起一枚雪白的鳞片:“神魔鬼怪只要踏足人间就得使用化身,顺着那位飞行质谱公司‘大少爷’的背景查。”
“明白!”众人齐声领命。
鳞片银白透光,宛若象牙覆着一层薄霜,严禛徐徐起身。
虚惊一场的金华长吁一口气,嘟囔道:“百闻不如一见的大蛇俱利伽罗,费尽心思来跑雪山地宫来挖坟,究竟是想干什么?就为了找个死人脑袋?”
毛科长赶紧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当着严队的面,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金华没懂:“不是,听说老大跟他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追捕好几年了,我说两句怎么了?”
毛科长见他榆木脑袋,对天真得愚蠢的职场新人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鄙夷眼神。
那头不甘示弱,两边说着说着同时急头白脸地露出妖猫原型。
“你单听说死敌,就没听说点别的?”毛科长甩着黑白分明的长绒猫尾巴,幽幽地用唇语道,“比如他是严队的旧情人。”
金华:“……”
纹样斑斓的尾巴跟胡须在空中一凝。
毛科长继续无声地做着口型:“再比如,你说的死人脑袋,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金华:“……”
两、三秒过后,他全身僵直,宛如佝偻老汉悄无声息地瑟缩着麻溜退下了。
正当毛科长准备步他的后尘有多远滚多远,严禛指腹摩擦手中冰冷的蛇鳞,喊住了他:“把这东西也带走。”
严禛掠掠扫了眼地上陷入昏迷的兰亭,似乎这才注意到脚边还有个活物。
“是!”
任劳任怨的毛科长立刻脚底抹油地扛起不省人事的兰亭就往外跑。
指腹摩擦,严禛垂眸静静看了一会儿,在无人知晓的寂静中将散发贝母流光的白色蛇鳞轻轻滑入口袋。
*
三日后。
重庆,观音桥。
霓虹夜色晕染着摩肩擦踵的林立高楼,流动的车灯仿佛溯回的鱼群穿梭在纵横交错的立交桥跟建筑,蜿蜒的车道藤蔓般缠绕着潮湿的江水雾色,粼光闪闪。
半山腰的一家奢华酒店。
顶层空中旋转餐厅,清雅静谧。
三叠银质托盘静置在大理石餐桌,最上层的覆盆子挞果面仿佛浸在透明的琉璃,甜酸气息混着奶油香扑面而来。
中间摆着层叠的千层酥,薄脆的金黄酥皮之间夹着厚实的卡仕达酱,柔滑绵密,散发淡淡的香草气息。
最下层则是鹅肝慕斯塔,温润的酥皮托底,顶端点缀一抹丰腴的鹅肝,鱼子油亮欲滴,像一粒粒微小的黑宝石在昏暗灯影下闪动。
乌发雪肤的高挑青年双手交叠,姿态优雅地随意插起一小块千层道:“所以你想要找回的曾经供奉的那位堕佛,犯了什么戒?”
坐在对面的海妖蜃楼皮肤黧黑,**的手臂肌肉浮泛光泽,这会儿又浓眉大眼地套上了“张领队”的人皮,乍看颇为风流英俊,立刻强调:“他是被诬陷的。”
宫粼专心致志地品尝着甜点,漫不经心地抬眼:“还真是个虔诚的信徒。刚一飞升想的不是给自己多挣点香火,而是为其他神明鸣不平……不过放心,我一向很有契约精神,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也会帮你,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蜃楼山猪吃不来细糠,嚼得千层酥碎屑喷了满桌,一下泄了气。
宫粼眉梢轻挑:“不知道?他没有神龛吗?”
蜃楼摇了摇头:“自从千年前香王陡然飞升,便树敌无数,凡对香王心怀异见者,皆遭信徒群起攻伐,其中尤以堕佛为最。而后香王因侵染了无垢川被处刑神不动明王打入囹笼,堕佛也随之消失匿迹,自此神龛荒废。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流传下来的说法却变了——人们都说是堕佛因妒心陷害,才让香王遭此劫数。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唯一的真相,少数知晓实情的人一旦提起,也会立刻遭至香王狂热信徒的极尽围剿。”
听见“不动明王”四个字,宫粼眼睫不动声色地一顿。
“日月如流,堕佛的名号逐渐磨灭,连我也不记得了。”蜃楼面色一沉:“……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以至于如今的民间传闻,都只知道他的恶名“裂口鬼”,因为几乎没有人敢在香王信徒的威压下直呼其名,认为他是咎由自取才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人人喊打,不见天日。”
宫粼对这段往昔恩怨并不了解,但领会到他们要寻找的堕佛是惹不起还躲不起的,于是主动龟缩起来,远离尘世喧嚣。
这可堪比大海捞针。
但所幸,宫粼最不缺的就是阴招损招坏心眼招。
搞事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而且总能轰轰烈烈地搅得六道天翻地覆。
“要找到他也不难。”宫粼悠悠放下银叉,“听说过能反噬恶念的‘谶法’逆锦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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